胤礽心中猜测着,或许是石蕴容想通了,愿意与他好好谈谈?
或是关于孩子们的事情要商量?
然而,石蕴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侍立的李嬷嬷、瑞兰等人,淡淡吩咐道:
“宝珠和弘昭也该喂奶了,将他们抱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
李嬷嬷等人依言悄无声息地抱着宝珠和弘昭退了出去,并再次细心地将殿门合拢。
殿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石蕴容将目光重新投向胤礽,
她没有说话,
只是伸手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一本早已备好的、装帧普通的奏章,
手腕一扬,随意地丢到了胤礽面前的空榻上,
那动作,随意得仿佛扔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胤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他疑惑地看了看神色平静无波的石蕴容,又低头看向那本奏章,
怀着几分不解和好奇,俯身拾起了那本奏章,
入手微沉,他翻开扉页,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当“牛痘预防天花之法”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再往下细看其中所述的原理、接种过程、各项数据,
虽未明言过程,但列出了对比结果,以及预期的宏大成效。
胤礽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拿着奏章的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天花!
这可是困扰了千百年的噩梦,
是连皇阿玛都谈之色变、甚至因此不敢轻易离开京城的恶疾,
若这“牛痘之法”果真如奏章中所言,安全有效,能够预防天花,
这将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功绩?
足以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端坐、面色淡然的石蕴容,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这、这是?这牛痘之法,你、你从何得来?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几乎要将那奏章递到她眼前,急切地寻求着确认,
这一刻,
什么三日之期,什么老大,什么朝堂争斗,
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喜冲得七零八落!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皇阿玛欣慰赞赏的目光,看到了满朝文武震惊拜服的神情,
看到了自己凭借此功,稳固储位、泽佑众生、青史留名的辉煌未来,
而这一切,
竟然被他的太子妃,
在这个他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刻,这般轻而易举的递到他手中。
石蕴容静静看着他,
她听说早朝的事了,
事关自身性命安危,又在内务府混迹多年,
凌普大聪明没有,小聪明以及消息渠道倒是有的,
在得知了胤礽立下的三日之期后,立即便来禀报给她,
她这才知道胤礽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当日与他争吵,确实也是情绪上头,
如今听了凌普禀报,倒是理解了他几分,
更何况抛开凌普为她做事不提外,
他之前的行径也确实是罪孽深重,胤礽想要发落了也不为过,
恰好本就想把这牛痘之法呈上去,
原先想着是万寿节,不过因为早产坐月子错过,
眼下倒也不失为个好时机,
不过……
“是早年偶然从一本残破古籍中得知的设想,觉得或有可为,便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私下笼络凌普,也正是看中他在内务府的人脉和办事能力,方便暗中寻人、寻地,进行试验。”
“这大半年,便是让他暗中操办此事,在京郊寻了稳妥的庄子,找了自愿尝试的农户,记录数据,反复验证。”
她三言两语,将惊世骇俗的牛痘之法归结为“古籍设想”,
将之前与凌普的密切往来定性为“为了试验”,
既解释了方法的来源,也洗脱了自己单纯争权夺利的嫌疑,
将一切动机都拔高到了“为国为民”的层面。
“原本,”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偏向窗外,似有遗憾,
“是打算在万寿节时,将此法定献于皇阿玛,也算是一份贺礼,只是没想到后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是因为后来的争吵、早产、坐月子,才错过了时机。
“眼下,”
她重新看向胤礽,眼神清亮而笃定,
“听凌普说了朝堂的事,太子爷既需一件化解当前困局的功劳,此法现下呈上,倒也不算迟。”
她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给出了一个逻辑完整、动机高尚的解释,
既保了凌普,又解了胤礽的燃眉之急,
还顺势将自己之前的“布局”合理化,
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对他的体谅。
胤礽听着她的叙述,
再看手中那本重若千钧的奏章,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原来她之前笼络凌普,竟是为了暗中推行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
原来她早就在为他筹划!
而自己却还曾疑心她争权夺利,甚至因此与她激烈争吵,险些酿成大祸。
巨大的愧疚、后怕,以及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庆幸,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平静的容颜,只觉得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悔意,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
石蕴容却在此刻淡淡开口:
“此法可全由太子爷呈上,甚至凌普此人,臣妾也可不再坚持,可令他去庄子上荣养,只一人,却是该立即处理。”
胤礽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疑惑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石蕴容迎上他的视线,
“索额图身为太子爷母族长辈,倚仗身份,行事日渐骄横,不知收敛,”
“此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留在朝中,留在太子爷身边,非但不是助益,反是招祸的根苗,”
“如今有牛痘之法在手,圣心必然大悦,地位愈发稳固,”
“借此良机,让索额图体面地告老致仕,”
“既是保全了赫舍里一族的颜面,全了太子爷与母族的情分,”
“更是为毓庆宫剪除了一个潜在的、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祸端。”
图穷匕见,
她终于将一切的最终目的显露,
目光紧紧盯着他,仿佛在等他同意这一场“交易”,又仿佛在防备他说出什么拒绝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