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柱连忙唤了宫女太监进来,替他梳洗更换。
宫女打开柜子,取出平整干净的中衣和常服,
就在这整理衣物的间隙,胤礽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柜子深处,
瞥见了一样被放置在角落锦盒里的物什——
那是一根乌黑油亮、质地柔韧的软鞭。
他的目光骤然定住。
这根鞭子,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之前石蕴容屡次“以下犯上”后,他命索额图寻来,想要教训她,反而被她用来辖制住他的东西,
他曾对此暴跳如雷,深以为耻,
甚至迁怒,将这根软鞭随意丢进了柜子,
可此刻,看着这根安静躺在盒中的软鞭,
他脑中却像是有一道电光猛地劈过,
一个荒诞、大胆、却仿佛直击要害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般,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霎时,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宫女正要为他系上腰带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何玉柱和宫人们不明所以,
只见他死死盯着衣柜深处,
眼神从最初的怔愣,逐渐转变为一种混合着惊愕、恍然、甚至隐隐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了,
寻常的赔罪方式对她根本无用,
他们之间的相处,早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她不信他的甜言蜜语,不屑他的金银珠宝,
或许……
唯有这种方式,这种她曾用来“教训”他的方式,才能真正传达他的悔意和……
低头?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屈辱和荒谬,
可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这或许……是唯一能打破他们之间坚冰的办法!
胤礽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手,挥退了正要继续为他更衣的宫女,
“都退下!”
宫人们更是一头雾水,
但见他神色异常,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只留下何玉柱一人忐忑地站在原地。
胤礽几步走到衣柜前,伸出手,竟有些颤抖地,将那只锦盒取了出来,
那根乌黑的软鞭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绸衬垫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凝视着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软鞭从盒中取出,紧紧攥在了手里,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些他心中的焦躁与不安。
“何玉柱,”
他转过身,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正殿。”
“啊?”
何玉柱一脸懵,有些跟不上自家爷的节奏,
但见胤礽已经转身大迈步出了房门,
也来不及思考其他,连忙快步跟上。
……
胤礽握着那根冰凉的软鞭,一路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走回正殿,
心头那股混合着羞赧、忐忑,甚至还有一丝莫名期待的奇异情绪,让他暂时压下了之前的沮丧,
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了种种场景,
或许她会惊愕,或许会嘲讽,
但无论如何,这总该能让她稍微消消气了吧?
他想的很好,
然而,
当他踏入正殿院落,却迎来了的李嬷嬷恭敬却坚决地福身禀报:
“太子爷万安,娘娘方才用了药,已经歇下了,太医嘱咐,娘娘产后体虚,最需静养,不宜惊扰。”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胤礽脚步猛地顿住,
满腔滚烫的情绪瞬间冷却,
他握着软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了!
他真是昏了头了。
她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拼死为他生下两个孩子,
如今元气大伤,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力,
他竟还想着用这种、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去“道歉”?
且不说她如今有没有力气理会,
若真让她知晓他此刻的想法,
只怕非但无力接受,反而会嘲讽他毫无诚意,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此刻显得无比可笑和不合时宜的软鞭,默默将其卷起,藏入袖中,
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只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黯然,
“孤知道了。”他声音有些干涩,
“让太子妃好生歇着,孤……明日再来。”
他转身离开,背影比起方才来时,多了几分沉重的落寞。
自那日起,整个月子期间,胤礽果真如他所说,每日雷打不动地前往正殿探望,
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政务是否繁忙,
他总会抽出一段时间,踏进那依旧弥漫着淡淡药香和乳香的寝殿,
他不再提什么“商量”,
也不再急切地试图解释或讨好,只是安静地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有时,他会问问李嬷嬷她今日的饮食和睡眠,
有时,他会去看看暖阁里的一双儿女,小心翼翼地抱一抱,却又不敢久留,生怕打扰他们安睡,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就那样坐着,静静地看着石蕴容,
而石蕴容,大多数时候只是闭目养神,
或是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孩子们,
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对他偶尔关切的询问,也仅是极淡地“嗯”一声,
或是干脆不予理会,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面对这样的冷遇,胤礽竟也忍耐了下来,
他没有发怒,没有拂袖而去,只是日复一日地前来,
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沉默的陪伴,表达着他的悔意与坚持,
连何玉柱和正殿的宫人们,都从最初的惊讶、忐忑,渐渐变得习以为常。
直到——
石蕴容出月子这日。
由于生的艰难,又是双胎,她此次坐了双月子,
宝珠和弘昭的满月宴早已办完,
不需劳师动众地露面,倒也省了许多繁琐礼节,
命人备了热水,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沐浴了一番,洗去了一身的药气与黏腻,
待到从耳房中出来,石蕴容只觉得浑身轻松不少,
脸上虽仍带着些产后的清瘦,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
眉眼间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是更添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润与沉静,
她正由瑞兰陪着,在内室窗下的梳妆台前,对镜整理着微湿的鬓角,
便听得外间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以及一道熟悉的、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抬眼往镜中一看,
果然见胤礽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外,
他今日似乎也特意收拾过,
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不像平日那般紧绷,神态间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不甚自然的“悠然”,踱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