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站在床榻边,看着石蕴容全副心神都系在那一双儿女身上,
对自己方才那番急切又带着讨好的话语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看着她苍白侧脸上那不容靠近的疏离,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力感的叹息,
又沉默地站了片刻,他目光在她和孩子们身上流连,最终还是低声道:
“你……好生歇着,万事以身子为重,孤……明日再来看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黯然,
说完,又转向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李嬷嬷和宫人们,
恢复了属于太子的威仪,却也比平日多了几分郑重,
“仔细伺候太子妃和小阿哥、小格格,若有半点差池,孤绝不轻饶。”
“是,奴才\/奴婢遵命。”
宫人们连忙躬身应下,头垂得更低。
胤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依旧没有转头看他的人,
这才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向外走去,
杏黄色的袍角划过门槛,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透出几分寥落,
最终消失在逐渐合拢的门缝之后。
房内顿时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个婴孩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石蕴容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几不可查地抬了抬眼睫,
目光掠过那空荡荡的门口,随即又更快地垂下,
更紧地搂住了怀中的两个孩子,
“宝珠,额娘的宝珠。”
她先是轻轻碰了碰小格格睡得红润安稳的小脸,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与笃定,
宝珠,她的宝珠,
真的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前世失去宝珠的剜心之痛,在此刻被这真实的、温热的触感一点点抚平,
仿佛冥冥之中,这个女儿注定要再次成为她的孩子,
然而,当她的视线转向旁边那个明显瘦小了一圈的小阿哥时,心中却猛地一揪,
充满了意外的惊愕与沉沉的自责,
上辈子,她这一胎,明明只有宝珠一个孩子,
如今竟多了一个小阿哥,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儿子小小的脸庞,
比宝珠苍白些,呼吸也显得格外细微轻浅,仿佛随时会断掉
这脆弱的样子,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儿子稀疏柔软的胎发,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怜惜,
与对宝珠那种失而复得的强烈情感不同,
对这个儿子,她心中盈满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补偿的心理,
是她这个做额娘在孕中没养好,才导致这孩子这般瘦弱,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既回来了,她必定要倾尽所有,护住这一双儿女周全,
再不会让他们受半分委屈,再不会让他们经历任何风雨,
宝珠是她的命,
这个意外而来、却同样与她骨血相连的儿子,亦是她的珍宝。
她将脸颊轻轻贴了贴宝珠温热的小脸,
又转向弘昭,用同样轻柔的力度蹭了蹭他微凉的额角,
仿佛要通过这细微的接触,将她的决心与爱意传递给他们,
烛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常坚定而柔和的光芒。
旁边的李嬷嬷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没想到石蕴容刚醒,
甚至没等太子爷明日过来商议,就这么直接地将小格格的名字定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提醒她是否要等太子爷来了再行定夺,
可话到嘴边,想起方才自家主子对太子那冰封般的态度,以及太子爷离去时那黯然的背影,
又猛然将话咽了回去,
心知此刻绝非劝谏的时机。
主子正在气头上,又刚经历生死大关,
一心系在孩子身上,自己若再多言,只怕会惹她更加难受,
于是,李嬷嬷将劝谏的话压回心底,
脸上迅速堆起温和的笑意,顺着她的话头,温声宽慰道:
“宝珠格格,真是个好听又福气的名字,娘娘您放心,小阿哥虽是瘦弱些,但胡太医说了,只要咱们精心养护,用些温补的方子,细细调理着,日后必定能像小格格一般,长得结结实实的。”
“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有精神头照顾两位小主子不是?”
石蕴容闻言,目光在弘昭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确实累了,
在奴才们的服侍下,勉强用了一些清淡的粥羹和补汤,便挥退了旁人,只留下李嬷嬷和乳母在远处守着,
便重新躺下,守着一双儿女,再次沉入了昏睡之中。
……
胤礽一路沉默地走回书房,
产房内石蕴容那冰封般的侧脸和毫不留恋移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心,
他挥退了房中的奴才们,只留下何玉柱在跟前,
也顾不上去换下那身沾染了血污、皱巴巴的袍服,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求得石蕴容的原谅,
这股迫切甚至压过了疲惫与后怕,
明知道何玉柱在这等事上向来不靠谱,
此刻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带着一丝烦躁的期望看向他:
“何玉柱,你说,孤该如何、如何才能让太子妃消气?”
何玉柱被问得一愣,缩着脖子,搜肠刮肚地挤出些寻常哄人的法子:
“太子爷,这……女人家生气了,无非是送些新奇珍贵的首饰衣料,再说些软和话,或者,或者奴才去打探打探太子妃娘娘近来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物件儿?再不然,您多去正殿陪陪娘娘,说些开心的事儿……”
“没用!这些根本没用!”
他烦躁地打断何玉柱,
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想起之前老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些风月手段,似乎还颇为有效,
“对!去找老三,他鬼主意多!”
胤礽眼睛一亮,抬脚就要往外走,
“爷!”何玉柱赔笑上前拦住,指着他的袍服急道:
“您好歹先更衣啊,这身衣裳……”
胤礽被他一拦,这才惊醒,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藉,
血迹、褶皱,无不提醒着他前日的混账和产房内的凶险,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立刻去找胤祉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哑声道:
“伺候孤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