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曦透过残缺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何青云睁开眼时,何平安正蹲在火堆旁添柴,少年的侧脸沾着炭灰,手里却还攥着那本《策论》,书页被晨露浸得发皱。
“醒了?”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我刚才去庙外看了看,有条小路往东南方向去,应该能通到官道。”
何青云坐起身,膝盖的伤口已经结痂,活动时还有些发僵,却不妨碍走路。
她从超市里摸出面包和牛奶,递了一半给何平安:“先垫垫肚子,吃完就赶路。”
面包是她特意选的全麦款,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粗粝,却管饱,牛奶倒进随身携带的粗瓷碗里,泛着淡淡的奶皮,是何平安最爱喝的甜牛奶。
“姐,你说林六娘她们会不会有事?”少年咬着面包,声音含糊不清,“那些黑衣人……看着像是冲着王爷来的。”
何青云的心沉了沉,昨夜的厮杀声还在耳边回响,那些黑衣人的身手绝非普通劫匪,招式狠辣,显然是冲着取人性命来的。
安阳王在朝中树敌众多,这次进京述职怕是凶险重重。
“王爷身边的护卫都是高手,定能化险为夷,”她往碗里加了勺白糖,搅拌时发出清脆的响,“我们先到京城,找家客栈住下,再托人打听消息。”
收拾妥当后,两人沿着小路往东南方向走。晨雾还未散尽,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裤脚,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
何平安背着断了背带的书箱,里面的《策论》被他用布巾仔细包好,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是李重阳批注最仔细的部分,说“京城考官偏爱这类务实的论调”。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车马声,何青云拉着何平安躲进灌木丛,只见一队官差骑着马疾驰而过,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旗帜上的“安”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是安阳王府的护卫!
“是王爷的人!”何平安激动得差点站起来,被何青云一把按住。
官差的队伍里没有马车,显然是在沿途搜寻,何青云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忽然有了主意:“咱们跟上去,保持距离,他们定是往京城去的。”
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扬起,混着晨雾漫成一片灰蒙,何青云和何平安远远缀在后面,像两只谨慎的兔子,既不敢靠太近,又怕跟丢了方向。
正午时分,官差队伍在一处茶摊停下,何青云趁机拉着弟弟躲进旁边的树林,从超市里取出三明治充饥。
“姐,你看那茶摊老板的旗子。”
何平安忽然指着茶摊的幌子,上面用朱砂写着“迎客来”三个字,笔法苍劲,与安阳王府请帖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何青云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赵远山说过,王府在沿途设了暗哨,以特定的幌子为记。
这“迎客来”的茶摊,说不定就是其中一处。
等官差离开后,何青云拉着何平安走进茶摊,老板是个精瘦的老汉,正用抹布擦着桌子,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来两碗热茶,”何青云故意把腕间的玉镯露出来,那上面的缠枝莲纹是王府工匠的手笔,“再问问路,去京城走哪条道最快?”
老汉的目光在玉镯上顿了顿,倒水的动作慢了半拍:“往前再走三十里,过了护城河就是永定门,进了门往东,看到牌坊往右转,那片都是客栈。”
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碗底的暗纹恰好对着何青云,是朵小小的莲花,与她玉镯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多谢老板。”何青云掏出两文钱放在桌上,指尖在钱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赵远山教的暗号,遇袭后接头的信号。
老汉收起铜钱时,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动作快得像错觉。
等两人走出茶摊很远,何平安才低声问:“姐,那老板……”
“是自己人,”何青云望着茶摊老板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尘雾中,掌心还残留着被他触碰过的微凉触感,“他说的路线没错,咱们加快些脚程,争取天黑前进城。”
护城河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永定门的城楼巍峨耸立,青砖灰瓦在暮色中透着肃穆。
守城的卫兵检查得格外严格,对每个进城的人都细细盘问,何青云注意到,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与茶摊老板同款的铜铃,那是安阳王府卫兵的标记。
“我们是来赶考的书生,”何青云将何平安的准考证递过去,纸张泛黄却盖着北阳县衙的红印,“这是我弟弟,要去参加春闱。”
卫兵的目光在准考证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何平安怀里的《策论》,忽然抬手放行:“进去吧,最近不太平,晚上别在外逗留。”
穿过城门洞的瞬间,何青云长长舒了口气,京城的街面比北阳城宽阔数倍,青石板铺得平整,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幌子与茶馆的灯笼交相辉映,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脂粉香与茶香。
“姐,你看那座楼!”何平安指着不远处的三层木楼,牌匾上“迎客楼”三个字鎏金烫彩,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比聚香居气派多了!”
何青云却盯着楼对面的绸缎庄,幌子上“林记”两个字绣得精致,门口的伙计正踮脚往街上望,神情焦急。
她心中一动,拉着何平安往绸缎庄走,刚到门口,就见林六娘从里面冲出来,眼眶通红:“青云!平安!你们可来了!”
她的月白襦裙沾着些尘土,显然也是刚到不久,装卤汁的陶瓮被小心地放在柜台后,红布同心结依旧完好。
“王爷让我们在这儿等,说你们定能平安进城,”林六娘攥着何青云的手,指节发白,“那些黑衣人是平阳侯的余党,王爷已经带人去追查了,让我们先在京城安顿。”
绸缎庄的后院收拾出两间干净的厢房,林六娘的兄长林掌柜是个和气的中年人,正指挥伙计往屋里搬被褥:“都是新弹的棉絮,晚上睡觉暖和。”
他给何青云递来杯热茶,茶汤琥珀色,带着熟悉的菊花香:“这是北阳城的贡菊,王爷特意让人送来的,说你爱喝。”
何青云捧着茶杯,忽然觉得心中安定许多,从黑石岭遇袭到京城重逢,处处都有安阳王暗中布置的痕迹,那些看似偶然的指引,实则是精心编织的保护网。
“林掌柜,”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后院的空地上,“这儿能支口灶台吗?我想做点热乎的给平安补补。”
林掌柜笑着应承:“库房里有现成的铁锅,我让人去买些炭来。”
何青云钻进厨房时,何平安正趴在桌前温书,少年的侧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专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的车马声交织成一片。
她从超市里摸出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又取出些干香菇和冬笋,这是做红烧肉的最佳配料。
铁锅烧热后,猪油在锅里滋滋作响,五花肉下锅时溅起的油星落在灶台上,像撒了把碎金。
她哼着北阳城的小调搅动锅铲,糖色在肉块上裹得均匀,琥珀色的酱汁咕嘟冒泡时,连林六娘都被吸引过来:“好香!比王府厨子做的还地道!”
何平安放下书卷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姐,这肉看着就好吃,比李大哥上次做的还诱人。”
“等你考完试,姐给你做顿满汉全席。”
何青云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肉,烫得少年直吸气,眼里却亮闪闪的。
夜色渐深,京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比北阳城的灯笼密集百倍,像打翻了的星子。
何青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忽然想起李重阳送她时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