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聚香居的窗台上时,何青云已经在后厨忙活了。
她正往砂锅里添枸杞,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探头望去,只见何小丫背着个小药篓,正跟在凌熙身后往里走。
小丫的粗布裙摆沾着草屑,显然是刚去后山采过药。
“姐!凌姐姐说今早的露水最养药草,我们采了好多蒲公英!”
她举起药篓给何青云看,里面的蒲公英带着白绒球,沾着的露水在晨光里闪得像碎钻。
凌熙的月白长衫也沾了些泥土,却笑得清爽:“顺路过来,给你带了些新采的薄荷,泡茶喝正好。”
她从药篓里取出用桑皮纸包好的薄荷,叶片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小丫认药认得很快,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何青云接过薄荷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年碾药、把脉磨出的,比账房的算盘珠还光滑。
“快进屋坐,我让伙计煮了莲子羹,刚出锅的。”
李重阳正坐在账房拨算盘,见凌熙进来便起身让座,案上摆着刚算好的药材账:“昨日托人从京城采的当归到了,凌大夫要不要看看?据说比南地的药效好。”
凌熙翻看药材时,指尖在当归断面划过,忽然点头:“确实是好货,油性足,纹路清晰,看来你懂行。”
她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秤,称了三钱当归:“这是给张屠户配的药引,他那老寒腿得用这种上等当归才见效。”
何小丫正趴在药箱边看银针,忽然指着其中一根最短的说:“凌姐姐,这个是扎手指的吧?我昨天看你给王大婶扎针,她都没哭。”
凌熙被逗笑了,拿起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这叫毫针,扎对了穴位不会疼,就像你姐姐切菜时刀快,反而不会伤手。”
她忽然看向何青云:“说起来,聚香居的菜刀磨得真快,上次来借刀斩药,比我的药刀还顺手。”
何青云想起超市里那套德国刀具,当时觉得在这古代没用,此刻倒成了斩药的利器。
“你若用着顺手,就拿去用,”她往凌熙碗里舀莲子羹,“里面加了加了南边来的冰糖,比寻常的甜些。”
凌熙刚尝了口,忽然听见前堂传来惊呼。
张屠户捂着腿龇牙咧嘴地被人扶进来,裤脚沾着血:“凌大夫!快来救救我!刚才杀猪时被猪撞了,腿怕是断了!”
凌熙立刻放下碗起身,动作比账房的算盘珠还利落。
她让张屠户躺在长凳上,手指在他腿骨处轻轻按压,眉头微蹙:“骨头没断,但筋扭了,得立刻推拿复位。”
何青云赶紧让伙计烧热水,李重阳搬来屏风挡住众人视线。
小丫站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却紧紧盯着凌熙的动作。
她的手指在张屠户腿上推拿,时而轻按,时而重捏,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却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玉器。
“忍着点。”
凌熙忽然发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张屠户疼得大叫,随即却松了口气。
“不疼了!真不疼了!凌大夫真是活菩萨!”
凌熙擦了擦汗,对何青云道:“得配些活血化瘀的药,最好用酒煎,效果才快。”
她写药方时,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小丫,你来认认这几味药,当归、红花、桃仁……”
小丫凑过去,小手指着药方一个字一个字念,遇到不认识的就抬头问,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
何青云看着她们,忽然觉得药香混着饭香,竟是这般和谐,就像薄荷配莲子羹,各有各的滋味,却凑成了最熨帖的暖。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账房,凌熙正给李重阳看诊。
他最近总说夜里算账时头疼,凌熙的手指搭在他腕上,另一只手翻开他的眼皮:“是劳累过度,肝火旺,我给你开副清肝明目的方子,用聚香居的井水熬最好。”
她写药方时,何青云在一旁研墨,忽然发现凌熙的袖口绣着朵淡紫色的桔梗花,针脚细密得像药筛的网眼。
“这花绣得真好。”
凌熙笑了笑:“是我师妹绣的,她说桔梗能治咽喉痛,也象征着真诚,行医之人最该守的就是真诚二字。”
她把药方递给李重阳:“每日早晚各煎一次,忌辛辣,你家的火锅得少吃两顿。”
李重阳接过药方时,何青云在一旁打趣:“听见没?以后算账别熬那么晚了。”
凌熙收拾药箱准备告辞时,小丫突然抱着本《本草图经》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恳求:“凌姐姐,我以后能都跟你学医吗?我不怕背医书,也不怕扎针!”
凌熙蹲下身,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摸了摸她的头:“等你能认出一百种草药,我就正式收你为徒。”
小丫立刻举着拳头保证:“我明天就去后山认!”
看着凌熙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何青云忽然对李重阳道:“你说,咱们家是不是要出个女大夫了?”
李重阳的指尖划过凌熙写的药方,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只要她喜欢,别说女大夫,就是想上天摘星星,咱们也得给她搭个梯子。”
灶房的炊烟又升起来了,混着医馆飘来的药香,在暮春的风里缠成一团,像首没谱的歌。
何青云看着账房里认真背书的小丫,忽然觉得,这人间的烟火气,原是这般包容。
能盛下饭香,也容得下药香,更装得下一个小姑娘眼里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