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富贵倒了,永发厂完了!从今天起,外面那些看不起咱们红星厂的人,都得把嘴给我闭上!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嗷——!”
人群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激动地把头上的旧帽子扔向了天空。
张耀等欢呼声稍落,继续说道:“但是!打赢了,不代表就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光挺着腰杆不顶饿!”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打赢了,是为了让咱们有饭吃!是为了让咱们的老婆孩子,能吃上肉,穿上新衣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昨天,我从省城回来之前,已经有人找上了门!县机械厂的孙采购,你们还记不记得?”
人群中,不少老师傅都点了点头。怎么不记得?以前那个孙采购,眼高于顶,来他们厂里看货,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嫌这嫌那,把他们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
张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所有人面前高高举起,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下了咱们厂翻身以来的第一笔正式订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耀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五十套!高精度轴承!”
“轰!”
人群炸了!五十套!那得是多少钱!
“还没完!”张耀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预付三成定金!”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的爆发!
预付定金?!这年头,做生意还能先给钱的?那不是只有国营大厂才有的待遇吗?
工人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那不是嫉妒,是狂喜!是看到了真金白银的激动!
“价格!”张耀深吸一口气,吼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比省城那些大厂,还要高两成!”
“我的天老爷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钳工,再也绷不住了,蹲在地上,用那双满是机油和老茧的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没人笑话他。
因为太多人,都跟他一样,眼眶湿了。
穷怕了,也被人瞧不起怕了。这薄薄的一张纸,对他们来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来得实在!这是钱!是饭!是能挺直腰杆做人的尊严!
就在这时,工厂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自行车铃声。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哭腔。
众人回头,只见县机械厂的采购员孙大勇,满头大汗,骑着车子冲了进来。他看到这阵仗,也是一愣,随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张耀。
“张厂长!”孙大勇连车都没停稳,直接跳了下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焦急。
“张厂长!可算找到您了!我听说您回来了,连夜就跟我们领导做了汇报!这是我们厂的诚意!”
他“啪”的一声,将帆布包放在张耀面前的石台上,拉开拉链。
哗啦——
一沓沓崭新的、用牛皮筋捆着的“大团结”,从包里滚了出来,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场的工人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张厂长,这是三成的定金。”孙大勇抹了把汗,语气恳切,“我们厂那批设备等着救命,您看,第一批货,什么时候能给我们?”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都直接把枕头塞到你怀里了。
全场几百双火热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张耀。这可是白花花的钱,是工厂的救命钱!
然而,张耀的脸上,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狂喜。
他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孙大勇期盼的眼神,眉头,反而微微皱了起来。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老刘和王工。
王工推了推眼镜,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张耀看懂了。
那个口型是:“产能。”
是的,产能。
他们花了六天六夜,不眠不休,用尽了全厂老师傅的心血,才手工磨出了那么一套完美的轴承。
一套,是奇迹。
五十套?
靠手磨?那不是拼命了,那是拿命去填!就算把全厂老师傅的手都磨烂了,猴年马月才能交货?
周围的欢腾气氛,在张耀的沉默中,渐渐冷却了下来。工人们不是傻子,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孙大勇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张厂长,这……有什么难处吗?”
张耀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对着所有工人,问了一个问题。
“兄弟们,钱,想不想要?”
“想!”回答声震耳欲聋。
“饭,想不想吃饱?”
“想!”
“那你们告诉我,”张耀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我们的米,有了。但我们的锅,太小了!一口锅,一次只能煮一碗饭,现在人家要五十碗,怎么办?!”
工人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车间里,王工叹了口气,低声对张耀说:“厂长,我算过了。要实现量产,我们至少需要两台高精度万能外圆磨床,还有一台坐标镗床。这些都是精尖设备,别说咱们县,就算市里都没几台,全都要靠上面调拨,申请报告打上去,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批不下来。”
老刘师傅捏紧了拳头,满脸不甘:“给我人!再给我二十个手艺好的老师傅,我带他们日夜干,三个月!三个月我给你磨出来!”
“三个月?”张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孙大勇,“孙采购等不了三个月,市场也等不了我们三个月。”
气氛,再次凝重到了冰点。
刚刚还因胜利和订单而升腾到顶点的希望,仿佛瞬间就要被“产能”这座大山压垮。
张耀看着众人脸上的失落,忽然笑了。
他弯下腰,从帆布包里拿起一沓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向孙大勇。
“孙采购,定金我收下了。”
“第一批货,十套,半个月之内,给你。”
“什么?!”这次惊呼的,是王工和老刘。
半个月?十套?这怎么可能!
孙大勇也是又惊又喜:“张厂长,您……您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