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壶军工厂深处,熔炉吞吐着永不疲倦的赤红火焰,将白铁矿石熔成滚滚铁流。巨大的锻锤轰鸣着,每一次砸落都让脚下的大地隐隐震颤,喷溅的星火在弥漫的蒸汽中明灭不定,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喘息。空气里,灼热的金属腥气、刺鼻的机油和浓重的汗水味道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流水线如同钢铁巨兽的血管,永不停歇地向前滚动,承载着“磐岩”突击步枪冰冷的机匣、“穿凿”发射筒粗犷的筒身、“驮霆”火箭炮沉重的炮管。墙上,“同契凝岩,炬火承明”的鲜红标语在炉火的映照下,像一道刺目的伤口。
“第二十七班次,换班!动作快!”工头嘶哑的吼声穿透了机器的咆哮。
皮埃尔和他的三位枫丹同乡,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摇摇晃晃地挤出轰鸣的核心区。连续十四个小时,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精密车床的刀头,在“磐岩”的枪管上铣削出理萌设计的、来自异世记忆的螺旋散热槽。每一根枪管都必须在岩元素结晶液槽中完成最后的镀膜工序,暗金哑光的氧化膜在冷却时发出“嗤嗤”的白烟。过度紧绷的神经和极度透支的体力,让皮埃尔眼前阵阵发黑。
休息区简陋得如同牢房,几把歪斜的椅子,一张油腻的桌子,空气里劣质咖啡的焦糊味和浓重的机油味混合,令人作呕。皮埃尔麻木地抓起一只缺口陶杯,想倒点冰冷的咖啡渣提神。手臂却像生锈的机器,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死寂的休息室里。粗糙的陶片和浑浊的液体溅了一地,也彻底崩断了皮埃尔脑中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弦。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狼藉,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压抑到极限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冲垮了堤坝。“够了!受够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困兽,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没日没夜地对着这些冰冷的铁块!机器不停,人也不能停吗?我们不是铁打的!”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狠狠戳向流水线方向,那永无止境的轰鸣如同地狱的回响,“看看这永无止境的‘砺锋’!它磨的不是敌人的锋刃,是在磨我们的命!我们的神经!为了这该死的‘备战’,我们连喘口气都成了奢望!”吼声撕裂了疲惫的空气,也点燃了其他枫丹工人心中积压的火山。抱怨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低沉而绝望:“太累了…骨头都要散了…”“看不到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我们也要被磨成废铁了…”
压抑的绝望像浓重的黑雾,瞬间吞没了小小的休息区。
“都住口!”
一个清亮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穿透了嘈杂。娜维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枫丹风格的干练衣装纤尘不染,刺玫会领袖的徽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颓丧的面孔,最后定格在皮埃尔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你们的疲惫,你们的愤怒,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娜维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枫丹特有的、法典条文般的冰冷逻辑,“但尘歌壶不能以榨干建设者为代价!即刻起,严格执行枫丹《劳工权益法》第三章第九款——八小时工作制!超时工作必须强制休憩!这是规定,也是底线!”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疲劳作业只会增加武器部件的次品率,损害的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是前线战士的生命!”强制休息的法令像一块冰,暂时压下了众人心头的焦躁之火。
不等众人反应,娜维娅侧身示意。两名刺玫会成员立刻抬进几个精致的木盒。盖子掀开,浓郁的奶油芝士和烘烤得恰到好处的酥皮甜香如同最温柔的抚慰,瞬间冲淡了休息室令人窒息的压抑。那是家乡的味道,是“酥饼时光”的温暖记忆。
“大家辛苦了,”娜维娅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紧绷的弦需要放松。吃点甜的,喘口气,让脑子歇一歇。休息好,效率才会高。”甜点的香气如同无声的魔法,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空气中弥漫起一丝人性化的暖意。
娜维娅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凝重,扫过皮埃尔等人:“皮埃尔,你说‘看不到头’?我理解。”她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直面深渊的冰冷,“但请你们抬头,看看壶外!深渊的黑潮从未退去一寸,愚人众的利刃,时刻悬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头顶!‘砺锋’不是无意义的消耗,它是我们能在壶内享有这份‘稳定’的唯一原因!是确保我们的家人能安稳入睡、孩子们能吃饱穿暖的基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警钟敲响,“停下它?那就是亲手打开通往万劫不复的大门!我们此刻铸造的,不是冰冷的铁块,是守护我们此刻拥有的、来之不易的一切的——‘生’的希望!”她环视着陷入死寂的工人们,一字一顿,“选择,摆在眼前:是短暂的松懈,赌上所有人的未来;还是咬紧牙关,用我们此刻的坚持,为所有人搏一个真正的‘安宁’?”
死寂。只有远处流水线无情的轰鸣顽固地钻入耳膜。
皮埃尔眼中的狂怒和绝望,在娜维娅层层递进的话语和残酷现实的挤压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塌。其他工人也沉默着,眼神复杂地交替看着地上的点心盒和流水线方向。那沉重的责任感和“不得不为”的无奈,如同冰冷的铠甲,重新覆盖了被点燃的怨气。他们默默地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动作迟缓而沉重。有人无声地拿起一块酥饼,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冲突的引信被暂时掐灭,但高压锅内的蒸汽,依旧在无声地积累。
尘歌壶边缘区,一处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简易靶场。刻意保留的破败墙壁投下浓重的阴影,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气息。几张粗糙的靶纸贴在远处堆起的土墙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模糊的鬼影。
夜兰环抱双臂,斜倚在入口处一根斑驳的水泥柱旁,深蓝色的眼眸隐在阴影里,如同潜伏的夜枭,无声地观察着靶场中央。千岩军教官,一个面容冷硬如磐岩的中年汉子,正将一件冰冷的金属器物,不容置疑地塞进静怡微微发颤的手中。
那是一把枪。理萌设计的9毫米紧凑型手枪,线条带着异世的简洁与高效。握把中央,一个冷硬清晰的微型五角星浮雕,冷硬得像块小石头,无声诉说着肃杀之气。枪身的金属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它经得起深渊元素的冲击,雷雨天里也不会卡壳,在尘歌壶内现存各式手枪里,论坚固耐用,几乎没谁能比得上。
可这优点的另一面,是那股近乎蛮横的后坐力。
“握紧!双手!重心前压!虎口贴实!”教官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没有丝毫温度,“眼睛!缺口!准星!目标!三点一线!呼吸放平!预压扳机,感受那临界点!然后…”他猛地做了个扣动的手势,“干脆!果断!”
静怡努力模仿着教官的姿势。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双手死死握住那冰冷的金属,指节泛白。空枪练习时,她的姿势尚能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但当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扳机,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便不受控制地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