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在尘歌壶边缘区连绵三日,天空灰得像块浸透水的旧帆布。反常的雨量让新开垦的田垄变成了泥塘,水珠砸在“赤穗·深根”玉米宽大的叶片上,噼啪作响。
“嗤——”
雷轨列车“启明号”猛地刹停在泥水里,车轮溅起浑浊的水花。驾驶员老赵抹了把脸,抓起“金穗传音”通讯器吼道:“调度中心!b7段轨道泡水了!轮子打滑,根本跑不起来!”
传音器那头沉默两秒,传来调度员冷冽的声音:“具体位置,水深?”
“就矿场岔口往前三公里!铁轨都快看不见了!”老赵伸长脖子望出驾驶窗,“积水少说淹过脚踝!”
检修车厢里,枫丹工程师布莱恩正猫腰检查底盘。同僚查尔斯突然怪叫一声跳起来:“见鬼!是漏水了吗?!”他指着自己湿透的裤裆,一脸崩溃。
布莱恩头都没抬:“漏什么了?”
“我座位里全是水!满~满~的~水!!”查尔斯几乎是在哀嚎,手指戳着渗水的皮垫。
扳手敲在金属底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布莱恩终于直起身,瞥了眼水渍:“哦。那漏的……”他拖长了调子,“大概的确是水。”
查尔斯愣住了,随即噗嗤笑出声,掏出随身笔记本狂记:“绝了!这句‘智慧箴言’可得记下来!”
“全体注意!边缘区新垦农田出现积水,平均深度三十厘米。模块化住宅区暂未进水。高危区域人员请按疏散路线撤离。重复,高危区域人员请按疏散路线撤离!”
金穗传音网将甘雨沉稳的播送声传遍每个角落。刻晴踩着没过脚面的泥水,雨珠从她利落的紫色短发梢不断滚落,湿发紧贴着脸颊与颈侧,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她弯腰抓起一把泥,指尖捻开,又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没有腐蚀性。“她直起身,雨水顺着发尾滑入衣领,“是仙力循环淤塞,影响了水元素法阵的局部平衡。“她看向远处朦胧的结界壁,那里金色的涟漪比平日更剧烈地波动着。
临时防汛指挥部就设在雷轨车站的雨棚下。甘雨飞速翻阅着厚厚的《尘歌壶防汛预案》,羊皮纸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发皱。“保墒沟和雷轨路基是命脉,”她抬头,语速快而清晰,“瓦蕾莎!”
“在!”纳塔女战士声如洪钟。雨水冲刷着她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线条绷紧如弓弦。
“带你的力士队,加固西侧玉米田的土堤!沙袋从三号公共仓库调!”
“千岩军工兵连!”刻晴的指令紧跟而上,“分两队!一队开挖导流明渠,把田里的水往低洼荒地引!另一队,带上所有手摇抽水机,给我把铁轨下面的水抽干!路基裂缝一处都不能漏!”
泥浆飞溅。瓦蕾莎一个人扛着四个鼓胀的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里,沉重的脚步砸出深深的水坑。她身后,十几名同样魁梧的纳塔战士组成一道移动的堤坝。更远处,千岩军工兵喊着号子,铁锹挥成一片银光,新的排水沟在泥地里快速延伸。几个披着简陋蓑衣的中立丘丘人劳工沉默地传递着沙袋,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
“帆布!快!盖住玉米根!”理萌的吼声穿透雨幕。他浑身湿透,卡其色工装裤糊满泥巴,正指挥几个农民在积水的田垄间铺设巨大的防水油布。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头流下。“根系泡烂了就全完了!动作快!”他半跪在泥水里,亲手将帆布边缘死死压进湿泥。
“轰隆——咔哒咔哒!”
巨大的“铁牛”农机轰鸣着驶来,履带碾过泥泞。驾驶舱顶棚上,枫丹工程师布莱恩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指挥着下方。“泵头对准轨道凹槽!卡死接口!”他吼道。原本用于耕地的机械臂被拆下,换上了枫丹科学院紧急调拨的柱塞式抽水泵。粗大的黑色胶皮管像巨蟒般探入浑浊的积水,另一端喷涌出浑浊的水流,哗啦啦冲向远处的荒地。几个枫丹技工围着泵体,紧张地调节着压力阀。
“报告!二号抽水点路基发现裂缝!”一个千岩军士兵踩着水跑过来。
理萌抹了把脸:“填料!用快凝灰浆!布莱恩,调一台‘铁牛’过去,用履带压实!”
临时医疗点支在稍微干燥的高地上。巨大的行军锅里翻滚着深褐色的姜汤,辛辣的蒸汽混着水汽弥漫开来。希格雯护士长系着雪白围裙,动作麻利地将热汤舀进粗陶碗。“排队!一人一碗!驱寒的,都喝了!”她清亮的声音像穿透阴霾的阳光。
浑身泥浆的丘丘人劳工犹豫地排在队尾,沾满泥的手指不安地搓动。希格雯径直走过去,塞给他一碗滚烫的姜汤,又往他湿透的蓑衣下塞了两块干布。“拿着,擦擦。”丘丘人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捧着碗,小心地啜饮着。
静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怀里紧紧抱着几卷用油布裹好的图纸。她瘦小的身影在风雨里摇晃,厚底玛丽珍鞋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带起沉重的泥浆。“刻晴大人!甘雨姐姐!”她跑到指挥部雨棚下,喘息着展开边缘区的详细地形测绘图,手指点向边缘区与荒地交界处一片低洼地带。“导流渠压力太大了!看这里,天然低洼,土壤渗水性也强!能不能紧急深挖,作为临时蓄水塘?能分担很大压力!”她的眼镜片被雨水和热气蒙住,声音却异常清晰。
甘雨立刻俯身细看地图,指尖划过那片区域:“东侧荒地地质确实松软……可行!工兵连分一队人过去,集中力量挖掘!”
刻晴凝视着地图上那个被静怡点出的点,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目光却锐利如刀:“同时监测结界壁东段的仙力波动!那里是能量淤积最明显的区域之一。蓄水塘完工后,或许能间接缓解部分压力。”她转向传令兵,“通知萍姥姥那边,我们正在处理次级影响。”
雨势在黄昏时分终于转小,从瓢泼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西侧玉米田的土堤加高了一米,像一条蜿蜒的泥龙,死死拦住企图漫灌的积水。新开挖的导流明渠和正在成形的蓄水塘发挥了作用,田垄间的水位明显下降,覆盖着油布的玉米地安然无恙。雷轨路基上,几台“铁牛”改造的排水车仍在轰鸣,水流声小了许多。手摇抽水机的工人节奏慢了下来,疲惫的脸上有了点轻松。
理萌瘫坐在一只翻倒的空沙袋上,背靠着冰冷的“铁牛”履带。泥水从他发梢滴落,在布满老茧和划痕的手背上汇成细流。他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目光扫过泥泞的战场:瓦蕾莎正把一个累瘫的丘丘人劳工拽起来,塞给他一碗姜汤;千岩军士兵靠着铁锹打盹;布莱恩满手油污,还在检查抽水泵的密封圈。
一双沾满泥点的厚底玛丽珍鞋停在他面前。静怡蹲下身,递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给。”她的眼镜片上全是水雾,声音却很清晰。
理萌接过碗,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一直暖到心口。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暖流灼烧着喉咙,驱散了浸透骨髓的寒意。他没说话,只是抬起疲惫的眼,看向远处结界壁上依旧剧烈波动的金色涟漪。那光芒,比雨幕更沉重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静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说:“蓄水塘那边挖得很顺利,很快就能蓄水了。导流渠的压力会小很多。”她也捧着一碗姜汤,小口喝着,白汽氤氲了她白皙的脸颊。
刻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雨水浸透的披风沉甸甸地垂着。她望着逐渐显露的轨道和重新挺立的玉米田,目光扫过泥泞中奋战后休憩的人们,最终落在结界壁外那片深邃无光的黑暗上。
“尘歌壶的脊梁,不能在我们这里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