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韦伯,不,此刻应称他为袁家大房嫡孙——袁韦伯。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准备踏上这阔别已久,却又无比熟悉的青石板路。
张平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抬脚便要跟上。
“站住!”
一声尖利的呵斥,如同泼妇骂街,瞬间撕碎了方才那老仆妇带来的庄重。
是袁钱氏。
她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因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不敢拦奉了老太爷之命的袁韦伯,便将所有的怨毒和屈辱,尽数化作一道屏障,死死挡在了张平面前。
她上下打量着张平,眼神活像是在审视一个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贼。
“袁家府邸,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韦伯侄儿进去拜见长辈也就罢了,你一个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莫不是……想趁机偷摸些什么东西出去?”
这话说得又毒又蠢,却也最直接。
她就是要当众给张平扣上一顶贼的帽子,好找回方才丢尽的颜面。
周围的看客们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显然,这场大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精彩。
然而,张平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恼怒,那抹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悠悠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
那是一块玉佩。
更准确地说,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被巧夺天工的匠人镶嵌在了赤金雕琢的祥云底座之上。
晨光下,玉佩散发着柔和内敛的光华,而那赤金的边缘,则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璀璨。
金镶玉!
此物一出,袁钱氏和袁吴氏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们的眼珠子死死地钉在那块玉佩上,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两个小点。
这不是袁家大房代代相传,象征着家族长房地位的“镇宅玉”吗?!
当年袁韦伯的父亲,也就是袁家老大死于非命后,这块玉佩便离奇失踪了。
府里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最后只当是在逃难的路上遗失了,成了袁家二房三房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谁能想到,这块消失了多年的传家宝,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手里!
“小偷!你这个贼人!”
袁吴氏的理智瞬间被贪婪烧毁,她尖叫一声,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枯瘦的手指张开,竟是要直接动手抢夺。
“把他给我拿下!敢偷我们袁家的东西,打死勿论!”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却也被这块玉佩的出现冲昏了头脑,正要上前。
“我看谁敢!”
袁韦伯猛地转身,张开双臂,将张平牢牢护在身后。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两位婶娘。
“这是我给张平公子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袁钱氏和袁吴氏呆立当场。
“你……你说什么?”袁钱氏的声音都在发颤,“这玉佩……是你给他的?”
“好啊!好你个袁韦伯!”
袁吴氏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袁韦伯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我们问你玉佩的下落,你口口声声说是路上弄丢了!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偷偷藏了起来,还把它送给了一个外人!”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鄙夷神色。
“我就说!你爹在世时,你就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假账来蒙骗长辈!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祖宗的传家宝都敢私相授受!你……你对得起袁家的列祖列宗吗!”
这番话,句句诛心,将“不孝”、“奸猾”、“背叛家族”的罪名,一股脑地全扣在了袁韦伯的头上。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玉佩,必须拿回来。
只是,两房人眼中的贪婪,也在暗暗较劲。
“韦伯啊,”袁钱氏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玉佩事关重大,是你二叔那一脉的根基,既然找着了,理应交由你二叔保管。”
“二嫂此言差矣!”
袁吴氏立刻反驳,“这玉佩是我们整个袁家的,自然该交由如今的当家,也就是我夫君来执掌!”
看着她们丑态毕露的争抢,袁韦伯脸上浮现出讥讽。
“两位婶娘,怕是忘了。这玉佩,从祖上传下来,就是大房的。祖父早就亲手将它交给了我父亲,父亲又交给了我。它,从来都只是我袁韦伯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平,眼中充满了感激。
“当初我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若非张平公子搭救,我袁韦伯早已是一具枯骨!这玉佩,就是我的买命钱!”
他指着那块金镶玉,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只知它是传家宝,却不知祖宗为何要费尽心思做成金镶玉!就是为了让袁家后人在遭遇灭顶之灾时,能敲下金子换一口饭吃,不至于活活饿死!也是为了让后人,能用这块玉,报答那位给饭吃的救命恩公!”
“我袁韦伯,遵循的正是祖宗的规矩!拿传家宝,换我的命,再报恩公的恩!何错之有!”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那两个妇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此时,张平,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恩公”,正站在袁韦伯的身后,好整以暇地将那块金镶玉在指尖抛起,落下,又抛起。
玉佩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次落下,都发出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轻响,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摔个粉碎。
周围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玉佩的起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袁钱氏和袁吴氏,她们的眼神死死黏在那块玉佩上,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那代表着无尽财富和地位的宝贝,就这么毁了。
“我听闻,晋城的商贾,最重一个‘信’字。”
张平终于开了口。
他把玩着玉佩,目光却戏谑地看着那两个面色如土的妇人。
“银货两讫,落子无悔。这玉佩,是韦伯为报救命之恩,赠予我的谢礼。这笔买卖,我们已经做完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两位夫人是觉得,你们袁家,可以当着这满街坊邻的面,做那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事?”
“当啷。”
玉佩被他稳稳接在掌心。
袁钱氏和袁吴氏的身体,却狠狠一颤。
完了。
商人最重诚信,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旦落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以后还如何在晋城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