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平,拿着那块足以让整个袁家疯狂的玉佩,与袁韦伯并肩,大摇大摆地跨进了袁府的大门。
这一次,再无一人敢拦。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散去。
袁钱氏猛地回过神,也顾不上维持贵妇的体面了,厉声对自己身后的一个心腹丫鬟低吼。
“快!去告诉你家老爷!就说玉佩找到了!在那个姓张的手里!让他赶紧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旁的袁吴氏也对自己的人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速去后院书房!把三老爷请出来!快去!”
原来,那两位“天不亮就出门巡视铺子”的袁家当家,根本就躲在府里,冷眼旁观着门前的一切。
袁府之内,与门外的喧嚣不同,竟是另一番天地。
朱红廊柱,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处,假山流水潺潺。
脚下的青石板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两侧奇花异草的影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江南园林独有的湿润与奢靡。
张平跟在袁韦伯身后,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哪里是商贾之家,分明就是王侯府邸的气派。
这乱世之中,饿殍遍地,袁家却能在此圈出这么一片销金窟,当真是富得流油。
“我父亲在时,祖父严令家中上下,一切从简。”
走在前面的袁韦伯,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怅然。
“他说商贾之家,当以勤俭为本,奢靡乃败家之兆。那时候的袁府,远没有这般……华丽。”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精巧绣楼,讥讽道。
“那座望月楼,就是我走后,二叔三叔花了重金修的。说是为了给祖母解闷,可谁不知道,他们是想用这楼,压一压我大房曾经的院子。”
话里有话,怨气冲天。
张平心中了然。
这兄弟阋墙的戏码,自古皆然,只是袁家这场,尤为血腥。
两人穿过几道回廊,一个身穿翠绿比甲的丫鬟早已在月亮门下等候,见到袁韦伯,眼中闪过惊讶,随即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在暖阁等您。”
丫鬟引着二人进了院子。这处院落倒是清雅古朴,遍植松柏,显出几分厚重。
刚一踏入暖阁,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韦伯!我的乖孙!”
一道苍老而激动的女声响起,只见一个身穿暗红色福寿纹样锦缎袄子,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正是袁韦伯的祖母,袁梅氏。
她一双老眼浑浊,却在此刻迸发出惊人的光亮,死死地锁在袁韦伯身上。
她丢开拐杖,踉跄着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孙儿的胳膊,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
“你……你这孩子,总算是回来了!让祖母看看,瘦了,黑了,这些年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啊!”
袁梅氏的手在他身上又摸又拍,仿佛要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觉。
“你的妻女呢?覃兰那孩子呢?还有娇娇……我的小娇娇,她们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话,砸得袁韦伯这个七尺男儿也红了眼眶。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祖母的腿,声音哽咽。
“祖母……孙儿不孝!孙儿回来了!”
一场祖孙相认的催泪大戏,就这么上演。
张平抱臂立于一旁,神情淡漠地看着。
他心中颇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当初在青牙山那个衣衫褴褛,为了妻女一口吃食,能带着一群乞丐跟自己拼命的汉子,竟是这晋城第一富商的嫡长孙。
命运二字,当真奇妙。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张平抬眼望去,正对上主位上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老者。
袁陇吉。
袁家的定海神针。
他穿着一身深褐色长袍,面容清癯,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犹如鹰隼,正冷冷地审视着张平这个不速之客。
“祖母,祖父。”
袁韦伯抹了把泪,站起身,将张平拉到身前,郑重介绍,“这位是张平公子,是孙儿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孙儿一家早已曝尸荒野。”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孙儿此次回来,不为别的,就是要拿回属于我大房的一切!从今往后,这袁家,怕是不得安宁了。孙儿提前告知二老,免得到时说孙儿不念旧情。”
他这是在下战书,也是在撇清关系。
袁梅氏闻言,哀叹一声,用帕子拭着眼角。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你二叔三叔做得确实不地道,我们两个老的……也管不了了。”
这话说得轻巧,既偏袒了另外两房,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混账东西!”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骤然炸响!
袁陇吉猛地一拍身前的紫檀木桌,桌上的茶杯都随之跳起。
他霍然起身,指着袁韦伯的鼻子,声色俱厉。
“你眼里还有没有叔伯亲情?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为了一个外人,你要回来搅得家宅不宁,要把袁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让人踩吗?你这个不孝子孙!”
袁韦伯被这声怒吼吓得浑身一颤,显然对这个祖父积威已久,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呵。”
一声轻笑,突兀地在压抑的暖阁中响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张平身上。
袁陇吉那双鹰眼猛地眯起,射出刀子般的寒光。
“哪来的野小子,也敢在袁家放肆!”
张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淡笑。
他懒得跟这老头子废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枚金镶玉佩。
玉佩温润的光华,与赤金的璀璨,在这暖阁中交相辉映,刺得人眼睛发疼。
“老太爷,谈叔侄亲情?”
张平把玩着玉佩,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
“我倒是想问问,您的大孙子被人赶出家门,妻离子散,当乞丐,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您这‘叔侄亲情’又在哪里?您这袁家的‘脸面’,又在哪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