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脚。”豹毛对风族副族长颔首致意。明亮的月辉洒落在四棵树空地上,也令他的黑色皮毛闪耀出光泽。绿叶季罕有的一缕凉意渗进阴暗的空地里,或许是对落叶季的预演,他们周围的风族猫与河族猫混在一起,闲聊着等待雷族与影族抵达森林大会。 “豹毛。”坏脚僵硬地一点头,权作回应了。 “没必要这么一本正经。”豹毛挥舞尾巴。就因为她有几位武士走错路到他们的领地上,风族至于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吗?她和钩星一直都没能查明到底是哪位武士越界,毕竟银溪死后灰条又带着孩子加入,让他们无暇顾及。“被捕走的猎物,我们都已经补回去了。” “是被偷走的。”坏脚纠正说。他抬高下颌:“盗取猎物的武士受罚了吗?” “没有惩罚他们的必要。”豹毛一边用目光扫视斜坡,一边撒谎。雷族和影族猫到哪儿去了?“他们不会再那么做了。” 风族副族长显然打定主意要当刺头。影族与雷族还没到,虽然她并不期待与他们的副族长聊天。忽然,她希望虎掌能在。她挺想他的。他与泼皮猫并肩战斗的消息依然令她心神不宁: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离开了雷族呢? 钩星挨着高星站在巨岩上,一副孱弱的样子。吸入大火烧起的浓烟后他始终没有恢复,现在还咳得更厉害了。此时尽管大会尚未开始,但他已满面疲态。正当豹毛在猜测蓝星的恢复情况时,远处的坡上蕨丛摇晃,雷族鱼贯进入空地。豹毛眯起眼。领队的是火心。蓝星死了吗?她担忧地抽动耳朵。一只宠物猫领导雷族,星族会怎么想?他们肯定会不悦的!她叹口气。虎掌之前和她说各个族群的领导方针应该有些“新思路”时,想到的肯定不是这种局面。这只宠物猫的野心会不会是虎掌离开雷族的部分原因? “恕我失陪。”豹毛对坏脚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用鼻头在猫群中开道穿过空地。她停在炭毛面前。她希望在森林大会开始前先与雷族巫医讲几句。“蓝星在哪儿——” 泥毛打断了她。“别担心,”他轻声说,“蓝星没事。” “她在从大火带来的不适中恢复。”炭毛告诉她。 豹毛疑惑不解。“但她没有受伤啊。”她只是显得精神恍惚而已。 “她吸入了很多浓烟。”炭毛看向巨岩。钩星正蜷缩在高星身旁,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钩星同样在被大火留下的影响困扰着。” 豹毛皮毛耸动。显而易见,雷族巫医在委婉地警告她别再继续追问蓝星的状况了。她想隐瞒什么吗? 豹毛发觉火心的目光在空地上逡巡。他在找灰条吗?豹毛感到一阵得意。她让曾经的雷族武士今晚不要来。旧日族猫来到河族营地时,他对他们的关切令豹毛担忧。他依然与他们太亲近了,亲近得让豹毛心烦意乱。 她身后斜坡的蕨丛间,有一团团暗色的皮毛移动。 影族到 了。 他们带来的武士比平日多,是否意味着他们终于从瘟疫中恢复了元气?夜星在哪里?她敛起眉头。完全没有见到影族族长的踪影,混迹在武士之中的某些面孔看起来也并不眼熟。 接着,忽然间,她的双眼落在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上——可这是……怎么会?她睁大双眼望向虎掌。他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混在影族猫里面?他打算干扰森林大会吗?好奇在皮毛间迸发火花,她看着虎掌撑起双肩在其他族群之中挤开一条路。他冲着巨岩去了。 有不寻常的事就要发生了。豹毛迅速对泥毛和炭毛点点头,离开了猫群。她来到巨岩下,惊诧地看到黑脚坐在坏脚旁边。他是和断星一起被流放了的——他在这里干什么?煤毛呢?豹毛耳朵抽动。火心又为什么还没和其他副族长坐到一起?影族和雷族到底在搞什么鬼? 黑脚客套地冲她点点头,然后目光便转向了虎掌。暗色武士纵身跃上巨岩,讶异随之从豹毛的毛发间闪过。震惊的呢喃声如涟漪般在聚集的猫群中传开,而虎掌低头俯视着他们。 “我很高兴今晚在森林大会上和大家见面。”他开口时带着沉静从容的威严。豹毛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以影族新任族长的身份站在你们面前的。一场瘟疫夺去了影族许多猫的生命,夜星也未能幸免,因此星族指名我来接替他的位置。” 他成了影族族长? 豹毛愕视之际,火心跳上巨岩,站在虎星身边。 “我们的族长在大火中吸入烟雾过多,”雷族副族长对下方的猫群说,“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来参加森林大会。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豹毛脑子转得飞快。这就是现在的局面了吗?虎星率领影族,而火心代蓝星出面?火心对影族的新任族长低头致意,似乎没什么意见。她感到一丝混杂了惶恐的兴奋。这是虎星重组四大族群格局的新招数吗?倘若如此,那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又会如何影响到河族?钩星在身边两位年轻武士的映衬下显然老态毕露,高星也仿佛弱小了起来。豹毛移动脚掌,胸中有好奇在涌动。尽管心中有种种忧虑,不知这局面会走向何方,但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回荡: 若是我也站在上面,会是什么感觉? “钩星。”豹毛将脑袋探进河族族长的巢穴。 她昨晚就想和他谈谈虎星重现踪影、领导影族的事,但森林大会后他显得精疲力竭,于是她安静地陪他走回了家。这个早晨,她本希望钩星踏踏实实睡过一夜后能重获精力,却发现泥毛陪在族长身边。 担忧霎时在腹中迸出火花。“你还好吗?”她走进巢穴,问钩星。 “只是累了。”他回答道。他咳嗽几声,泥毛将耳朵贴上河族族长的胸膛。 “你该多休息休息。”泥毛告诉他,“我会给你带些艾菊来嚼了咽下去。”他瞥一眼豹毛:“今天管理族群的责任能交给你吗?” “当然。”她让巫医领着自己离开了巢穴。 “他会好起来吗?”她问着,向垂下的苔藓的入口处瞥了一眼。 “如果他好好休息的话。”泥毛皱着眉。 “我会确保没有猫打扰他的。”焦灼忽然袭上心头。她明白,有朝一日钩星会失去最后一条生命,但那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吗? 我做好准备了吗? 过去这些月里,她始终在近处观察钩星的一举一动,努力从他那里学到一切。但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她只希望星族能够赐予钩星足够的时间教导她。 如若不然,我也 务必做好准备。 她迈步穿过空地,泥毛朝巫医巢穴去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必须保护自己的族群。 芦苇通道微微颤动,黑掌走进了营地。他如涟漪般耸动脊背上的毛发,犹犹豫豫地回头张望。这只公猫像是有事的样子。 “黑掌?”豹毛走上前去迎住他,就在此时,一个暗色身影跟着公猫踏入营地。 “虎星。”她惊讶地发现他竟是独自前来的。 “他等在边界上,”黑掌解释说,“说想和钩星谈谈。” “钩星在休息。”她迎上虎星的目光,“我可以把你的消息转达他。” 虎星将头歪了歪:“既然不能和钩星说上话,那么,也许我直接与你谈也好。”他的视线往黑掌脸上一扫:“私下谈。” 豹毛皱眉。靠她自己能顶得住这位威权赫赫的虎斑武士吗?她当然能。她之前和他聊过好些次了。她示意虎星跟上她走出营地,将他带到了河岸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有芦苇丛挡在他们和小路之间。“是什么事?”她扬起下颌。 他平静地眨眼看她。“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影族的瘟疫已经消退了。奔鼻在治疗最后几个病患。过去一个月,我们都没有新增病例。”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豹毛在他的目光中搜寻。就这么个昨晚可以在森林大会上宣布的消息,他专程跑来传达,未免有些劳神劳力。 “我还想告诉你,影族会继续与河族为友。”虎星接着说道,“和过去的许多个月一样。” “如果你希望更新我们的盟约,那你必须和钩星交流。”豹毛告诉他。要让她背着钩星做这种决定,她心有不安。钩星依然是这个族群的首领。 虎星眼里是否闪过了一抹笑意?“看得出你依然忠心不改。”他说道,“但很快,你就会成为为这个族群做决定的猫。” “钩星还有几条命剩余。”她迅速说道——尽管她并不确定还剩下多少。她不希望其他族群把河族看得虚弱了。 虎星颔首。“当然。”他轻声说,“但每位族长都终有一死。这虽然令我悲伤,但若非如此,变革又从何而来呢?年轻的头脑才能思考出新思路。” 豹毛尾巴甩动。她还记得虎星最初谈到要给族群输送新鲜血液的对话。他现在依照他的计划,成为族长。而且,尽管豹毛并不觉得自己全然做好了准备,但与他并肩站在巨岩上率领各自的族群,共同发起真正的变革,这一想法不知怎的令她深深着迷。她尚不准备与钩星道别,但知道等自己成为族长时会有虎星同道,她的皮毛间便洋溢出温暖。如果他们同心协力能够挑战族群的旧习,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那或许就意味着河族再也不用挨饿了。 虎星注视着她。他坐下身,尾巴卷过来盖住前掌。他似乎悠然自得,表情中的平静与包容令她也放松了神经。他显然充满了沟通的欲望,而她也有兴趣听一听他要说的话。 她也坐下来。“你之前提到过变革。”她轻声说,“你认为自己能带来怎样的变革?” “我考虑的种种并不是我能带来的变革。”他轻声说,“我考虑的变革,都是我们带来的。”她僵住了。 他是什么意思?“你我素来志同道合,”他接着说,“其他副族长和族长都被困在过去。但你不是。你脑子里始终存有族群的未来。你有远见,知道只有减少对河流的依赖,河族的未来才会更稳妥。不然你为什么会反对风族回归?” “正是如此。”她觉得他完全体会到了她的苦心。 “当然了,”他说道,“我可不想重蹈断星的覆辙。”他笃定地抽动胡须。 “当然不能。”她接过话头,“他当初要是能多往长远想想,就会更成功。” 断星把他的族群逼过头了。 “把风族撵出去实在鲁莽。”虎星说道。 “他低估了雷族的傲慢。” “还有他所属族群自身的脆弱。” “的确。”她想念这种坦率的感觉。领导族群似乎总要求她踮脚蹑足,小心翼翼地顾虑其他族群的需要。有话直说的畅快令她精神为之大振。“一个族群挑战其他族群之前,必须对自身的实力知根知底。” “还有盟友的实力。” 力量鼓动着从她掌间涌过。要是所有族长都和虎星一样思维开明就好了。“很高兴你没有去当泼皮猫,”她脱口而出,“你从雷族消失的时候,我有些担心。蓝星和火心不愿把你的状况告诉任何猫。” 虎星鬃毛直立。“火心。”他卷起嘴唇,“你说的难道不是拉斯特吗?那是他的宠物猫名字。”他的声音里藏着怒火:“他正是我离开雷族的原因。我是一位武士。我怎能留在一个拥戴宠物猫的族群里?” 豹毛同情地歪了歪头:“我一直好奇那会是什么感觉。” “奇耻大辱。蓝星对他恩宠有加,好像他体内流着武士的血脉一样。她居然对他深信不疑。” “蓝星为什么会这样倚重他?”豹毛真的感到好奇。 虎星满面怒容。“火心不是鼠脑子,”他说道,“他很懂得怎么操纵别的猫。宠物猫总是善于耍心计的。他们早就学会了利用两脚兽。他们也会利用别的猫。蓝星看不出来。她还相信火心脑子里想的都是雷族利益。但他考虑的只有自己。”他低沉地嘶吼一声:“我宁肯到影族去,冒着染上瘟疫的风险,也不想留下来看我的族长被宠物猫玩弄于股掌之中。” 豹毛眯起眼睛。“火心知道怎么表现得像位武士,”她说道,“火灾的时候,蓝星没有精力照顾族猫,都是他在管事。” “他始终巴不得代替蓝星站在领导位置上。”虎星大声说道。 “但你不认为他是出于责任心?”豹毛暗示,“你觉得他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了真正的武士?” 虎星咆哮道:“我不觉得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武士。不过的确,我认为他很聪明,知道留下正确的印象才能服务于他的野心。” 他的话让豹毛陷入思考。这些内容分毫不差地合上了她观察橙色公猫得出的结果——他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但他身上总有某种让豹毛无法信任的特质。“他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她最后说道。 虎星俯身靠近,眼神锐利起来:“怎么说?” “他倒是想当只讲求荣誉的猫,但他根本不明白荣誉是什么。”她弹弹尾巴,“我们的营地遭遇洪水时,他给我们带来了猎物。”她顿了顿,想起当时的河族有多走投无路才会允许曾经的宠物猫援助他们,实在丢脸到了极点。“是雷族的猎物。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喂养我们,就背叛了自己的族群。灰条也在帮他。” “灰条。”虎星像闻到死鱼腐烂的味道一样皱起鼻吻,“这是我来和你聊的另一个原因。我想告诫你,灰条只会忠于火心。” 豹毛不安地移动脚掌。 虎星接着说道:“他背叛了他的族群加入河族,但只消火心一开口,他眨眼间又会背叛河族。” 豹毛眯起眼睛:“我治得住灰条。” “我相信你可以。”虎星承认,“前提是他不对你藏着掖着。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他加入河族或许只是为了替火心当探子?把雷族的猎物送给你们,说不定仅仅是让灰条给银溪留下好印象的手段而已。”豹毛不安地抽动着耳朵,听他继续讲:“而银溪则成为灰条打入河族内部的手段。火心可能早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豹毛从头咂摸他的猜测,尾巴尖开始弹动。她同样拿不准灰条对银溪到底有几分真心——尽管她之前以为这位灰色武士诡计背后的策划者是蓝星,而非火心。从某些角度来看,火心是主谋更说得通。 “多想想吧。”虎星追问,“灰条果真对银溪有任何情意吗?”尽管烈日高悬,豹毛却开始觉得浑身发凉。“他要是真的爱她,还会把她埋在太阳石,直接偷走她的孩子,却根本不告诉她的族群一声吗?” “他告诉雾脚了。”豹毛说道。 “那也是第二天的事。” 第二天?他是什么意思?难道雷族把这个消息对他们隐瞒了一整天?忽然间,银溪死时豹毛感受过的所有悲痛与怒火卷土重来,再一次在她的胸膛中翻涌。“银溪在雷族告诉我们之前一天就死了?”她问虎星。 他悲伤地摇摇头。“据说这是蓝星的决定。但我们都知道是谁在背后作梗,不是吗?” 豹毛眨眼看他:“是火心?” 虎掌的眼神阴郁下来。“我们不能任由火心和灰条这样的猫呼风唤雨。我们总得保留点儿尊严吧?眼看着各族被一只宠物猫玩得团团转,真是颜面无存。我们本该是武士。”虎星的话简直和豹毛的肺腑之言一字不差。“我们可以走向伟大,”他接着说,“我们能够让族群变得昌盛,再也没有武士会挨饿。我们的目光可以高过那些蝇头小利的战斗,高过边界之别,高过猎物争夺。你也能看到,对吧?你也能看到猎物充裕、足够大家分享的那一天。当河流、荒原和森林足以供给每只猫所需时,再也不会有猫被迫无奈,对别的猫扬起利爪。但只要火心和灰条还在利用我们,这样的图景就不会成为现实。我们的弱点就是他们的力量,他们会一直利用下去,直到我们唤起足够的自尊,夺回控制权。要将真正的荣耀带给族群——要让他们成为他们注定该成为的武士。” 正是!豹毛还没响应出声,虎星就站了起来。“我必须走了,”他说道,“我想去拜访高星。但先与你交流非常重要。我希望你明白,如果灰条和火心找你的麻烦,你可以向影族求助。”他敬重地低了低头。“河族永远能在影族找到这位朋友。” 她也颔首回应,心中充满感激:“多谢了。” 她注视虎星离开,皮毛间咝咝作响。她应该向钩星透露多少?要是灰条当真是奸细,那她或许不该惊动钩星,自己暗中观察他。但钩星也需要听听虎星的警告——只要蓝星和灰条还被一只图谋不轨的宠物猫操纵,就绝不能信任他们。她冲回营地。 豹毛穿过空地的当口,灰条从新鲜猎物堆旁小步跑来。他皮毛湿润,肯定刚去捕鱼了。 他停在豹毛跟前,紧张地抽动耳朵。“我听说虎星来过了。”他轻声说。 豹毛眯起眼睛。他担心影族族长会揭发他吗?“那是我、虎星和钩星之间的事。”她冷冷地说道。 “你不该听信于他。”灰条催促,“他不可信。” “真的吗?”豹毛贴平耳朵,“那你呢?你可信吗?” 灰条似乎僵住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他眼里闪烁的是愧疚吗? 虎星说得准没错。“是啊,”她低吼道,“我想也不可信。”她愤愤地一甩尾巴,朝钩星的巢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