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遭遇血族突袭后，灰条一瘸一拐，痛苦地返回营地，途中听见前方的矮生植物间有窸窣声响。他浑身一僵，唯恐血族依然潜伏在附近。他在一条虬结的橡树根后俯下身，嗅尝空气，闻见强烈的雷族气息向自己飘来后才松了口气。接着，蜡毛、刺掌和云尾从一簇蕨丛中露出头来。 灰条起身迎接他们。“感谢星族，还好是你们几个！”他叫道，“你们看到黑莓掌和尘毛了吗？” “看到了，他们俩都平安抵达了营地。”刺掌回答，“他们让我们来找你。尘毛生怕你已经死了。” “我死期还没到呢。”灰条阴沉地回答，“但如果我们不对血族采取行动，恐怕这个日期就要提前了。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不能容忍他们把哪怕一根爪钩伸进我们的领地。” 在族猫们的护卫下，灰条回到营地，朝巫医巢穴走去。他靠近时，尘毛恰好从荆棘通道里出现。他步履僵硬，单侧肩膀上糊了一剂药糊，上面盖着蜘蛛网固定。 “你还好吗？”灰条问。 “没有大碍。”尘毛愠怒地回答，“但现在我要回窝去，睡足一个月！” “在你去休息之前，”反正要与这位族猫敞开了说话，灰条想着现在谈与别的时候谈也没什么区别，于是开口道，“我听见蜡毛力推你来出任副族长，这事怎么说？” “什么？”尘毛差点儿被呛住。 本来已经要迈步离开的尘毛猛地旋过身盯着他，琥珀色眼睛里是茫然的震惊。这副表情提供的证据足以让灰条肯定，这位族猫对蜡毛的提议一无所知。 “蜡毛告诉我说，我应该指定你来担任火星外出期间的副族长。”灰条语气平稳地解释道，“也许火星回来后也该由你留任，如果我没理解错他的意思。” 尘毛神情愕然。他不是一只容易陷入迷茫的猫，但一时间，他的爪钩全插进了营地地面的泥土里，仿佛和第一次离开育婴室的幼崽一样不知所措。 “灰条，我向你发誓，我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听过一两句流言蜚语，但这些闲话总是存在的，尤其是现在我们的族长离开了，族群正浮躁不安。我根本没放在心上，蜡毛也从来没直接对我说过。这事儿还有别的猫掺和了吗？” 灰条歪过头，想了想：“云尾……也许鼠毛也算。不过说到底，拱火的还是蜡毛。” 尘毛迅速恢复了镇定。“我当然愿意成为副族长——谁不愿意呢？”他承认。他歪歪嘴，露出讽刺的笑意。“但我知道有火星这个族长坐镇，我当副族长是永远不可能的。我不是他的宠儿——也不是你的。但我的确是位忠心不贰的雷族武士。如果我认为你——或者火星要做什么鼠脑子的事，你们可以拿尾巴打赌，我绝对不会对你们拐弯抹角。可假如是到了要动爪子的时候，不管迎战的是血族还是别的仇敌，我都会始终如一地支持你们。”他顿了顿，接着用一种出奇谦和的语气说道，“你相信我吗，灰条？” 灰条回忆起当初与尘毛背抵着背，共同迎战数不尽的血族大军的经历。“我一个字也不怀疑，尘毛。”他回答。 “谢谢你。至于蜡毛，”尘毛接着说，“你把他交给我就是了。看我晚点儿不好好批他一顿，叫他知道耳朵里进了跳蚤是什么滋味。要是再让我听见他瞎说这事，我非让他希望自己从没被生下来过。他总爱唱反调，你知道的。”他滔滔不绝，“还当学徒的时候就这样。我要是让他上蛇岩附近狩猎去吧，他偏得发牢骚说四棵树更好。”他最后说道：“说来说去，他也是时候明白不能为所欲为、让大家顺他的心了。” 灰条对虎斑武士点点头，走进巫医巢穴。要处理的问题已经堆积如山了，而他至少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营地里掀起叛乱，应该支持他的猫也没有对他嗤之以鼻，想到这些，庆幸之情便将他淹没。 在荆棘通道尽头，他看见炭毛正将药草糊轻轻拍到长尾的眼睛上。 “应该会起作用。”她轻快地说道，然后才转身看向灰条。“感谢星族，你可算回来了。”她继续说道，“尘毛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你哪里痛？” “哪儿哪儿都痛！”灰条回答。 他沉重地躺下，开始清理毛发，炭毛则从巢穴另一头的岩缝中取出药草。接着，她将灰条从耳朵到尾巴仔细闻了一遍。 “看起来不是太糟。”她说道，“大部分都只是抓伤，我猜你晚些时候还会出现瘀血。有几处咬伤我们得留意些。我认为你应该在我的巢穴里待几天。现在，我们还是先给你用点儿金盏花吧。” 灰条放松身体，让巫医来治疗伤口，他听见巢穴外传来说话声。 “血族猫像刚才这样打得灰条和一整支巡逻队落花流水的状况，让我很担心。”灰条认出了蜡毛的声音，“换成火星，他肯定能更好地面对袭击。也许灰条不适合领导我们。” 看来尘毛还没和他谈过呢。 灰条心想。 希望他动作能快点儿。 “但对方有八只猫！”这个抬高嗓门反驳的是黑莓掌的声音，“我们三只猫还能怎么样？” “说来说去，火星到底哪儿去了？”云尾发起牢骚来。显然，他和年长些的武士们都对黑莓掌熟视无睹。“他的族群处于险境，他应该在这里的。一位族长就该和他的族群在一起。” “也许火星根本就不是为星族外出远行去了，”鼠毛猜测，“我之前就说过，我还要再说一遍——说不定他回去过宠物猫的日子了。” 灰条恼恨地低吼了一声。 “我弄痛你了吗？”炭毛问道，她正往一处出血尤为严重的抓伤上敷蜘蛛网，此时停下了动作。 “不，一点儿也没有。”灰条回答。他往巢穴外瞥了一眼，炭毛循着目光看过去，然后对他露出了然的神色。 “也许，”她将注意力放回蜘蛛网上，说，“你只需要把你的精力重新集中起来。” 灰条好笑地抖了抖胡须。 我猜她没说错——我不能让闯进我耳朵里的每件小事影响我。他环顾巢穴，看到长尾在他的窝里移动。“要是我能看得见就好了，”他抱怨道，胡须懊恼地抽动着，“那样我还能帮上些忙。” “长尾，这不是你的错。”灰条安慰他，“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感觉好些的。”但当那只公猫歇下身后，灰条却俯身靠近炭毛。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他轻声说，“不管武士们怎么猜忌火星，他终究是留下我来掌事的。我得率领雷族对抗我们的仇敌。” 次日清晨，雨滴拍打着交错覆盖在巫医巢穴顶棚上的蕨叶，声音将灰条唤醒。有几颗水珠漏了进来，滴进他的毛发里。伴随着寒凉带来的战栗，他爬起了身。长尾仍蜷缩在他的窝内酣眠，但炭毛抬起头，怀疑地看了灰条一眼。 “你确定你适合去做这事吗？”她问。 “我觉得没问题。”灰条撒了个谎。要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简直在遭受森林里的每一头狐狸的尖牙利爪撕扯。“我们得尽快行动。” 他拖着身体钻到空地上，被兜头雨水浇得缩了缩身子，却还是一路水花四溅地穿过营地，钻进武士巢穴的枝条间。大部分猫还在睡觉——通常在雨势缓和前，不会有巡逻队外出的。 “醒一醒！”他吆喝道，“我们得处理血族的问题。” 武士们挪动起来，要离开舒适的窝铺令他们纷纷叫唤。云尾撑起脑袋，白色的毛发上还沾着苔藓碎屑：“你开玩笑的吧？” 灰条懒得回答。雨水从他的毛发上成注淌下，他等待着，直到族群彻底转醒。 “你们都知道血族卷土重来了，”确保每只猫都在专心倾听后，灰条说道，“今天，我们需要勘察整片领地，寻找他们的任何踪迹。我希望往相反方向派出两支队伍去巡逻边界。尘毛、黑莓掌，你们昨天参与作战，今天不适合外出，但你们可以留下来守卫营地。” “血族别想进来一步！”黑莓掌向他承诺。 “好。”灰条利落地对族猫们点点头。他希望能摆出强势果敢的模样，却忍不住心生寒意：不光是因为雨水冰冷，更是想到今天如果当真找到了血族猫，会发生什么状况。无论如何，我必须维持雷族的强大。“各自做好准备，”他最后说，“我会领一支队伍。蜡毛，你来领另一支。” 也许承担起一些责任会让他别再满肚子牢骚。 浓云整天遮蔽着天空，只有渐渐昏暗的光线表明日头在渐渐落下。灰条抖掉毛发上的雨水向林中张望，在昨日战斗地点附近嗅闻空气。一整天下来，他的队伍都在搜查血族猫的踪影，巡逻完边界后，他们从森林这头一直搜索到那一头，却连一根胡须都没找见。不过也是因为雨水——自从早上的倾盆大雨后，雨总是停了又下——让气味变得难以辨别。雨水将昨日洒下的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也没有遗留，这让灰条感到心塞。想到队伍可能漏过了蛛丝马迹，他便感觉好似有条忐忑的蠕虫钻进了他的肚子。 身旁的鼠毛甩了甩毛发。“我们回营地吧。”她提议。 “这是我一整天下来听过的最好的主意。”刺掌附和，“我们都累了，肚子也饿。” 灰条有些诧异，刺掌竟然会承认自己的疲惫，但他紧接着便看到虎斑武士瞥了一眼他的学徒烟爪。个子还没长开的灰色公猫正瑟瑟发抖，看起来筋疲力尽，可怜极了。 “走吧，灰条。”鼠毛催促他，“我们在外面逗留也没有结果。” “是啊，我们总不能一直搜索森林吧。”云尾说道，“我知道我们需要留意血族，但我们必须先照顾好自己的族群。我们需要时间狩猎和休息，还有巡逻。” “好吧。”灰条知道族猫们说得对，“我们回去。” 但率队回营地的路上，他总忍不住回头张望，皮毛泛起不安的刺痛。由于在大雨中无法追踪血族的嗅迹，他更是强烈地感觉那些泼皮猫可能潜伏在任何地方。他觉得随时都能在越发浓郁的阴影中看到一双双眼睛向自己回望。 你们要躲起来监视我们，那随你们的便好了。 他阴沉地想， 但我不会让你们占领雷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