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军务楼前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能让时间停滞的紧张感。
东瀛谈判代表团首席代表真田康联,早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军务楼入口处焦急地踱步,他那原本挺括的西装也因反复的揉搓而显得有些褶皱。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大门通往主楼的方向,期盼着那支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队伍。
终于,在一群身着传统大鹰外交官黑色礼服的随员簇拥下,大鹰帝国外交大臣戴尔·拉维爵士出现了,他年约六旬,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下颌微微抬起,带着一种傲慢走了进来,他步伐稳健,但是手中却握着一根精致的手杖,与其说是辅助行走,不如说是用来装13的。
真田康联仿佛一只狗看见了主人,立刻摇着尾巴小跑着迎了上去,一上去就是一个几乎九十度的深鞠躬,额头险些碰到膝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急切地说道:“拉维爵士阁下!您终于来了!请您一定要帮助我们,主持公道!”
之所以他会在这里等,就是因为自从昨日大鹰使团抵达柳城之后,他请求与大鹰使团对话,被无情的拒绝了。
拉维爵士停下脚步,用一种审视而非平等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毕恭毕敬的东瀛人,语气平淡中带着疏离:“真田先生,早晨好。具体的局势,我们会在会议上进行讨论,在这里不必多说。”
真田康联却仿佛没有听到对方语气中的敷衍,激动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阁下,支那人的野心非常巨大!他们提出的条件根本不是谈判,而是要将我大东瀛帝国彻底肢解,使之沦为他们的殖民地,永世不得翻身!他们不仅要我们割让已经失去的领土,索要天文数字的赔款,还要限制我们的军备,控制我们的经济命脉……这完全违背了国际公理和《九国公约》的精神!他们是东亚和平最大的破坏者!”
戴尔·拉维爵士听见这番话,他那银色的眉毛皱了一下。
他对于东瀛人并无太多好感,在他看来,这些远东的岛民过于激进和野蛮,之前的扩张行为打破了大鹰帝国乐于见到的亚洲均势,如今陷入困境也是咎由自取。
他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但话语中的冷淡和一丝轻蔑并没有做出掩饰:“真田先生,请保持冷静。帝国的立场是维护远东的稳定与贸易的自由流通。过于苛刻的条件确实不利于长久的和平。但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提醒的意味,“贵国也需要展现出足够的……嗯,诚意和灵活性。毕竟,战争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武士刀,刺破了真田康联最后的希望。
他听出了拉维爵士言语中的敷衍和事不关己,所谓的“主持公道”恐怕更多是基于大鹰自身利益的考量,而非真正关心东瀛的死活,他脸色白了白,还想再说什么,但拉维爵士已经不再看他,迈步向军务楼内走去,真田康联只能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恐慌,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跟在大鹰使团的队尾,一同进入了会议室。
会议室布置得庄重而简洁。长长的谈判桌一端对着门口,另一端则背靠着悬挂巨幅九州地图的墙壁。当大鹰和东瀛代表团成员鱼贯而入时,他们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之前几次谈判中南方政权的主谈位置——在之前那里通常坐着外务部副部长廖取。
然而今天,那个位置上坐着的,却是一位他们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而且气度截然不同的人物。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然散发出一种历经风云、沉稳内敛的气场,与廖取的干练锐利相比,更多了几分厚重与威严。他就是南方机关外务部部长,沈云鸿,廖取则坐在他的侧后方,已经表明了今天的主谈人已然更换。
大鹰代表团中产生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随员交头接耳,低声询问着这位陌生面孔的身份。
就在这时,代表团中一位年纪稍长、曾在白人洲长期任职的外交官脸色微变,他仔细端详了沈云鸿片刻,随即快步走到正准备在谈判桌另一端主位就坐的戴尔·拉维爵士身边,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大臣阁下,那位……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他就是十几年前在和会上,代表当时那个羸弱的大乾朝廷出席最后会议,并且最终拒绝在和约上签字的沈云鸿。”
“哦?”戴尔·拉维爵士正准备落座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再次仔细地看向对面的沈云鸿,银白色的眉毛挑了挑,记忆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东方外交官的形象浮现出来。
“是他?我记得他。不得不说,在当时那种绝望的形势下,他展现出的个人风度和辩论技巧,给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行留下了印象。算是个聪明人。”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价意味,仿佛在点评一件过去还算有趣的事情。“
但是,”拉维爵士轻轻嗤笑一声,带着一丝怜悯和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国家的贫弱,注定了他在外交舞台上无法争取到任何实质性的正义,个人能力再出色,也无法弥补国力的巨大差距,他当年的坚持,更像是一种悲壮的姿态罢了。”
然而,那位助手并没有立刻退开,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迟疑,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戴尔·拉维爵士敏锐地注意到了助手的异常,他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用手中手杖的金属包头轻轻点了点地毯:“詹姆斯,他还不足以让我们过于重视,你有什么话,就说。”
被称为詹姆斯的中年外交官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是,大臣阁下。还有一件事……可能……可能比较重要。大概在几个月前,我们在监控德意志官方喉舌《人民观察家报》和《莱茵报》时,曾经……曾经在头版的一张照片上,看到过这位沈先生的身影。”
“嗯?”拉维爵士的眉头真正地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和德意志人关系很好吗?这倒是个新情况,难道南方政权和柏林之间……” 他开始迅速在脑中评估这个消息可能意味着的地缘政治变化。
詹姆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拉维爵士的心上:“大臣阁下,不仅仅是关系好……那张照片上,他……他就站在德意志元首小胡子的旁边,两人正在握手交谈,而且……而且从照片拍摄的角度和周围人员的姿态来看,那似乎是一次非公开但级别极高的会晤,沈先生的位置非常靠近核心……”
“什么!”
饶是戴尔·拉维爵士这样见惯风浪、以沉稳着称的老牌外交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瞳孔也不由自主地猛然收缩,脸上那固有的傲慢神情瞬间凝固。他握着的手杖下意识地收紧。
站在德意志元首旁边?非公开的高级别会晤?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关系不错”的范畴!这意味着南方政权与正在白人洲迅速崛起、且与大鹰帝国外交政策日益针锋相对的德意志帝国之间,存在着远超外界想象、极可能涉及战略层面的密切接触!
拉维爵士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安然稳坐、神色平静的沈云鸿,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那份基于“落后国家代表”的轻视和怜悯,在刹那间被强烈的警惕和震惊所取代。
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新兴东方政权,绝不能再简单地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不仅在军事上挑战了东亚的旧秩序,更似乎已经在错综复杂的白人洲棋局中,也落下了一颗令人不安的棋子。
会议尚未开始,戴尔·拉维爵士心中那份大英帝国外交大臣的从容与优越感,已然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意识到,今天的谈判,恐怕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和艰难得多,他缓缓坐下,整理了一下领结,再开口时,语气虽然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其中的轻慢已然收敛了许多:
“沈部长,久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