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热风灌进阳台,林阳刚把周爷爷送的茉莉花插进玻璃瓶,就听见楼道里传来老姑的大嗓门:“阳阳妈,开门!我们带着‘避暑团’来啦!”玻璃门“吱呀”推开,大姑拎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站在最前面,袋口露出半截晒干的蒲公英——是每年夏天必给林阳泡的“败火茶”,老姑穿着花衬衫跟在后面,凉鞋拍打着地砖,手里还攥着给两个表姐带的冰镇汽水。
“瞧瞧咱阳阳,出院了还是瘦得跟竹竿似的。”大姑放下编织袋就往厨房走,工装裤口袋里掉出串钥匙,叮当作响——她在老家的供销社上班,裤兜永远装着各家门市的钥匙,“你妈呢?是不是又在给我们烙葱花饼?”果然,厨房飘来面香,妈妈系着蓝布围裙转身,围裙上还沾着没拍掉的面粉,看见表姐们立刻笑出褶子:“快坐快坐,冰箱里有刚冰的绿豆汤,让阳阳给你们盛。”
老姑挨着林阳坐下,指尖戳了戳他的锁骨:“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一走你就蹲在门口哭,鼻涕泡都吹出来了,你爸笑你是‘哭得圣’,没想到现在嘴这么甜,还知道说‘笑去病’了?”两个表姐笑成一团,大姐掏出手机翻旧照片:“你看你看,这张两岁的照片,抱着老姑的腿哭得眼睛都肿了,现在倒会贫嘴了。”
午后的阳光把地板晒得发烫,妈妈端出刚出锅的葱花饼,油香混着大姑泡的蒲公英茶味,在屋里漫开。老姑夹起块饼塞进林阳手里,饼边烤得金黄,咬一口葱花香混着麦香,烫得他直吸气:“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你妈这手艺啊,比老家食堂的大师傅强多了。”妈妈在围裙上擦着手笑:“你们小时候来,阳阳总缠着你们讲故事,现在倒成了听故事的人了。”
傍晚的广场飘着烤冷面的香气,老姑挽着大姑的胳膊走在前面,两个表姐一人挎着林阳一只胳膊,凉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路灯刚亮,老姑忽然指着前方笑:“瞧那小孩,哭得跟当年的阳阳似的,抱着妈妈腿不撒手。”林阳望着远处抹眼泪的小男孩,忽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大姑她们回老家,他蹲在单元门口哭到嗓子哑,最后是爸爸背着回家,路上买了根冰棍才哄好——此刻再看,竟觉得那哭声里藏着说不出的亲昵。
“阳阳现在住校了吧?”大姐忽然松开手,从包里掏出袋水果糖,草莓味的,和小茉送的一样,“别总惦记着学习,跟同学多出去玩玩,你小时候啊,最盼着我们来,现在换我们盼着你回老家了。”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林阳忽然发现,大姐的马尾辫和小鱼儿当年很像,却多了份成熟的温柔,就像老姑说的“长大了,会哄人了”。
夜深时,大姑和老姑挤在林阳的小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絮絮叨叨。老姑翻着他的毕业相册,指着中考合影里的林阳笑:“瞧瞧这眼镜,比你爸当年戴的还周正,当年哭鼻子的小屁孩,现在都能跟老姑贫嘴了。”大姑往床头挪了挪,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不知何时,她也开始像周爷爷那样,手腕上缠着串佛珠,“阳阳啊,以后回老家,别总闷着,多跟我们说说学校的事,老姑们爱听。”
第二天清晨,林阳在厨房帮妈妈切葱花,看见老姑蹲在阳台给茉莉花浇水,花衬衫下摆沾着昨夜溜广场时蹭的草叶。大姑坐在餐桌前剥鸡蛋,蛋壳敲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忽然说:“阳阳小时候总说‘你们别走’,现在倒会说‘笑去病’了,到底是长大了,知道把牵挂藏在笑话里了。”
临别的时候,老姑把包着草莓糖的纸塞给林阳,指尖还带着茉莉花的香:“记住啊,别再当‘哭得圣’了,多笑笑,病就都没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里,林阳望着车窗外挥手的大姑她们,忽然发现,那些关于“哭”的回忆,早就在岁月里酿成了笑谈,就像妈妈烙的葱花饼、老姑的花衬衫、表姐们的笑声,全成了夏日里最温暖的絮语——原来所谓“长大”,从来不是不再流泪,而是懂得在亲人面前笑闹,把思念藏进每句调侃里,把牵挂熬成彼此都懂的甜。
如今36岁的林阳望着自家阳台的茉莉花,忽然想起那年夏天,老姑说“笑去病”时眼里的笑。抽屉深处躺着颗没吃的草莓糖,包装纸印着2003年的夏天——那是大姑她们走时塞的,和小茉送的、病房里的草莓糖一起,成了关于“离别”最甜的注脚。每当老家的亲戚打来电话,老姑还是会笑他“当年哭得圣”,却不知道,现在的他每次回老家,都会提前买好她们爱吃的葱花饼,就像当年她们带着蒲公英茶、草莓糖来赴一场夏日之约——原来亲情从来不是单向的牵挂,而是彼此在时光里种下单向的牵挂,而是彼此在时光里种下的、永不褪色的笑与暖。
夜风掀起窗帘,茉莉花的香漫进屋里。林阳摸着口袋里的草莓糖笑了——原来有些外号会随岁月淡去,有些味道却永远留在记忆里,就像大姑的蒲公英茶、老姑的花衬衫、表姐们的笑声,还有那句“笑去病”的调侃,让每个夏日的离别,都成了下次重逢的盼头,让每个“哭得圣”的曾经,都长成了“笑对岁月”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