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正殿。
巨大的蟠龙铜柱撑起高阔的穹顶,数百盏牛油巨烛燃烧着,将殿内照耀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寒流。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嬴政高踞于九级王阶之上的玄黑龙椅中,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通天冠,旒珠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身姿挺拔如松,纹丝不动,如同深渊寒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他那无声却足以碾碎一切的君王意志之下。
李薇坐在王阶左下首的锦墩上,一身庄重的太后常服,面上努力维持着沉静,宽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内心却在疯狂刷屏:【来了来了!终极boSS带着她的小弟们杀上门了!政儿稳住!一定要稳住啊!咸鱼的小命就挂在你嘴炮上了!】
殿外,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殿门大开,华阳太王太后的凤辇竟无视宫规,直接停在了正殿前的丹墀之下!数百名楚宫卫率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铺满了殿前广场,甲胄森然,刀戟如林,沉默地拱卫着凤辇,散发出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这是赤裸裸的示威!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华阳太王太后缓缓步下凤辇。她身着繁复庄重的玄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珠翠冠,仪态万方,雍容华贵。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无损那份浸淫权力巅峰多年沉淀出的威严与凌厉。她在心腹老宦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着光洁如镜的金砖,缓缓步入这灯火通明、却寒意刺骨的大殿。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首先扫过高踞王座的嬴政,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那目光便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缠绕在了左下首的李薇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政儿,” 华阳太王太后在殿中央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的“关切”,“哀家年纪大了,早已不理俗务。这深更半夜的,急召哀家前来章台宫,所为何事啊?” 她凤目微转,再次落在李薇身上,语气陡然变得尖刻,“莫非……是赵姬又纵容她那头宝贝猪闯下了泼天大祸,自己收拾不了残局,要哀家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来替她断断公道,擦擦屁股不成?”
这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开场白,瞬间将矛头直指李薇,更将火药失窃这等动摇国本的惊天巨案,轻描淡写地扭曲成了“赵姬纵猪闯祸”的闹剧!
殿内侍立的宫人、郎官,乃至护卫的秦宫卫率,无不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楚系卫率带来的肃杀之气,与秦宫本身的威严,在殿内无声地碰撞、角力。
嬴政端坐不动,旒珠下的目光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没有回应华阳的质问,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侍立在王阶之下的阎乐,如同接到无声的指令,立刻上前一步。他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铜盘,盘内赫然放着那团从废弃油料库找到的、沾满凝固黑油、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破麻布!那污秽不堪、气味冲天的证物,与这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章台正殿,形成了极其荒诞而尖锐的对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布上。
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太王太后。”
他直接略过了那声“政儿”的亲昵称呼,冰冷的目光穿透旒珠,如同实质般钉在华阳身上。
“此油,乃盗贼用以浸润撬动少府火药秘库门轴之物。正是此物,无声开启库门,致我大秦重器‘黑火惊雷’失窃一匣,值守甲士二人……殒命当场!”
嬴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砸落!
“墨家钜子相里勤已验明,此油以深海鱼油混以石漆(石油),更含一种名为‘透骨蚀’之诡秘药液!”
他微微一顿,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剜向华阳太王太后瞬间微变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透骨蚀’之主材,乃剧毒断肠草!”
“而此草……”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锋芒,直刺华阳:
“遍查咸阳宫苑,唯芷阳宫墙根之下——茂盛异常!”
“太王太后,” 嬴政的身体微微前倾,旒珠轻晃,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完全显露,里面是冻结一切的冰寒和汹涌的暗流,“对此,你,作何解释?!”
轰——!
如同无形的惊雷在殿中炸响!
“断肠草”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破了华阳太王太后精心维持的雍容表象!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然收缩!嬴政那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质问,更是如同当众剥开了她最后一层遮羞布!
解释?如何解释?那断肠草确实在她宫墙下长得茂盛!这是不争的事实!
殿内死寂得可怕,落针可闻。只有那团破布散发出的刺鼻油味,在凝滞的空气中无声地弥漫、扩散,如同此刻殿中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杀机!
李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政儿……干得漂亮!这把火,烧得够旺!就看这老妖婆如何接招了!
华阳太王太后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雍容的凤袍下,手指死死掐住了掌心。她猛地抬头,迎向嬴政那冰寒刺骨的目光,眼中瞬间爆发出被彻底激怒的怨毒和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