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脚下,芷阳宫。
暮色四合,为这座楚国风韵的宫殿披上一层沉郁的暗金。重檐叠嶂,雕梁画栋,却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压抑。椒兰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华阳太王太后那张保养得宜、却因盛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她端坐在铺着华丽楚锦的凤榻上,指尖死死捏着一截刚从鹞鹰腿上取下的细小竹管。丹蔻染就的长指甲,深深陷入展开的薄如蝉翼的丝帛密报之中,几乎要将它戳破。
“……纸券兑粮,民心稍安……然祸起萧墙!太后豢豚竟溺于御用金丝楠!秽染御材,举场震怖!墨家相里氏察有异,言豚溺含诡物,或可蚀金丝楠天然脂护!后火药秘库惊变,豚兽狂躁,竟循异油之息,引王驾直捣废料库,得见深海鱼油混石漆之秘脂!墨家钜子断言,其内必含蚀透秘药‘透骨蚀’,主材乃……断肠草!此草,唯夫人宫苑墙根下,繁茂异常……”
“秽染御木……蚀脂疑云……豚嗅寻踪……断肠草……” 华阳太王太后一字一顿地咀嚼着密报上的字眼,雍容华贵的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寸寸碎裂,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狰狞。“好!好一个赵姬!好一头妖猪!” 她猛地将丝帛攥紧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刻骨的怨毒,“哀家还没找你算火烧少府坊的账,你倒先放猪来咬哀家了!断肠草?呵!好大一口黑锅!”
她精心布局,利用少府内深藏的暗子,耗费无数心力才盗得那一匣足以搅动风云的“黑火惊雷”,本想借此埋下祸根,关键时刻给予嬴政和那妖妇致命一击。却万万没想到,功成之际,竟被一头猪毁了!那妖猪不仅坏了她的金丝楠木(虽然她乐见其成),竟还成了指证她的“功臣”?!
“夫人!夫人!”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深紫色楚地纹饰宦服的老宦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仓惶尖利,“章……章台宫急令!中车府令赵高亲自带卫率在宫门外宣令!”
华阳太王太后眼中厉色一闪:“讲!”
老宦官匍匐在地,声音发颤:“王上口谕:‘少府突发变故,事关重大,请太王太后即刻移驾章台宫,寡人有要事……相询!’”
“询?” 华阳太王太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中怨毒翻涌如同实质,“怕是鸿门宴吧!黄口小儿,翅膀硬了,竟敢用这等手段来‘请’哀家?!” 她猛地从凤榻上站起,宽大的楚绣凤袍无风自动,一股久居上位、积威深重的气势轰然爆发。
“备辇!” 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点齐哀家的仪仗!让楚宫卫率随行护卫!哀家倒要亲自去看看,那小子和他那个会放猪咬人的‘好阿母’,敢在章台宫演一出什么大戏!敢奈我何!”
“喏!” 老宦官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去传令。
华阳太王太后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虽染风霜却依旧美艳凌厉的脸。她抬手,一丝不苟地扶了扶鬓边那支象征着太王太后尊荣的九尾赤金凤钗,眼中寒光凛冽。想用一头猪和几根草就扳倒她?嬴政,赵姬,你们还太嫩了!哀家当年在咸阳宫搅动风云时,你们还在吃奶呢!
芷阳宫沉重的宫门轰然洞开。华丽繁复的太后凤辇在数百名身着楚地精甲、神情肃杀的楚宫卫率簇拥下,如同一道沉默而危险的洪流,碾过暮色中的驰道,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座象征着秦国最高权力的咸阳宫——章台宫方向,汹涌而去。空气中弥漫开山雨欲来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