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壳滴落的金芒还没干,陆无尘那只悬在门外的右脚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像被塞进了某个爱讲冷笑话的老爷爷编排的梦境里。
光影在他眼前炸开,不是那种仙气飘飘的霞光,倒像是谁把九霄界所有破庙墙皮刮下来,混着陈年瓜子油和旧棉袄味儿,一股脑儿糊在他脸上。
“哎哟我草。”他低声骂了一句,本能想摸酒葫芦,却发现手抬不起来。不是被束缚,而是……幻象太逼真,连肌肉记忆都被骗了。
画面一转,七岁的他正缩在柴房角落啃瓜子,嘴里数着:“一颗给娘,两颗给明天饭钱,三颗给系统爸爸当小费……”
旁边仆役路过,一脚踹翻他的破碗,鞋底还故意蹭了蹭他脸:“废物也配吃瓜子?留着给你爹上坟吧。”
这画面本该让他心头一紧,但他反而笑了:“关我屁事?现在我连爹都不要了。”
可下一秒,未来又扑面而来——他站在云端,脚下是跪拜的人海,怀里抱着鸿蒙道尊印,耳边全是“道尊慈悲”的颂声。那感觉,比五爪金龙烤糊的红薯还腻。
陆无尘皱眉,“这玩意儿谁编的?剧本费给够了吗?”
他刚想吐槽,胸口突然一暖。不是瓜子壳那种温热,更像是有人在他心口贴了块刚出炉的姜糖贴,辣中带甜,稳得不行。
白璃的狐火不知何时已缠上他后颈,薄如蝉翼,却比灵田最结实的藤蔓还牢靠。她没说话,连呼吸都没乱,只是手指轻轻一压——压在他后颈第三节骨头上,力道刚好够让他想起酒道人某次醉醺醺教她的那个手势。
“你这女人,”陆无尘眼皮都没抬,“关键时刻总比我靠谱。”
她没回话,狐火反而更稳了些,像是在说:“废话少说,专心走路。”
通道里的光影开始躁动,仿佛察觉到他们俩居然没中招,气得直抖。左侧幻象变成一群小孩围着他扔石头,右边直接切到他未来儿孙满堂、功德圆满的画面,中间还夹杂着血月教主念诗的声音:“你埋下的瓜子壳啊——它开花啦!”
陆无尘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抢我台词?”
白璃依旧沉默,但狐火忽然往他耳后绕了一圈,像是在试探什么。果然,那一片皮肤下的血管正微微跳动,频率竟和瓜子壳上的胚胎纹同步了。
瓜子壳这时候也不甘寂寞,第二行字悄无声息地浮现:“非汝独行”。
陆无尘眯眼,“谁刻的?系统爸爸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系统没回,估计又被气得自动静音。
白璃却在这时动了。她没松手,反而将狐火凝成更细的一缕,顺着陆无尘脊椎往下探——不是治疗,也不是驱邪,而是像在找什么东西。她的指尖掠过他肩胛骨时顿了顿,仿佛触到了空气里看不见的裂痕。
通道猛地一震,光影交错得更快了,几乎要糊成一团。陆无尘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神魂像是被人塞进滚筒洗衣机,还开了高速甩干模式。
但他没慌。
因为他感觉到白璃的手没抖。
她的狐火贴着他皮肤滑动,像是一层会呼吸的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和预言全都挡在外面。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不是妖族常用的灵香,而是她头发上沾过的灵田泥土味儿,混着点刚摘的黄瓜藤汁液。
“你这护法还挺会挑时机。”他低声说,“早一点我嫌烦,晚一点我都快信自己真是道尊了。”
白璃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瓜架:“你要是真信了,我才该担心。”
话音刚落,瓜子壳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警告,倒像是……回应。
陆无尘低头看怀里的破壳子,金芒已经渗进皮肉,形成一圈微不可察的光晕,贴着他心跳的节奏一明一暗。他忽然想起什么,咧嘴一笑:“原来你这壳子还会认主?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路边随便捡的。”
白璃没接话,只是狐火微微收紧,像是在提醒他别分心。
通道尽头依旧模糊,但中间那段最乱的区域已经开始稳定。光影不再乱跳,反而排成了某种奇怪的顺序——童年挨打→未来封神→现在走路→童年再挨打→未来再封神……循环往复,像极了灵田里那只总爱追自己尾巴的变异松鼠。
“懂了。”陆无尘叹了口气,“你是想告诉我,不管过去多惨、未来多牛,老子现在都得好好走完这段路,对吧?”
没人回答,连幻象都安静了一瞬。
白璃的手依旧搭在他后颈,狐火稳定如初。她没看他,目光落在前方逐渐清晰的通道中段——那里有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像是水做的墙,映出他们两人的倒影:一个懒散,一个冷峻,却奇异地站成一条直线。
陆无尘忽然伸手,不是去碰屏障,而是摸向腰间酒葫芦。他拧开盖子,倒出一滴灵泉水,精准滴在瓜子壳边缘。
水珠滚过胚胎纹,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是谁在远处敲了下铜铃。
屏障应声晃动,不是裂开,而是像水面被风吹皱,倒影里的两人忽然动了——
他们的影子同时抬脚,不是往前,而是往彼此靠近的方向迈了一步。
白璃指尖微颤,狐火差点散开。
陆无尘却笑了,“喂,你那表情,像看见我偷吃你藏的糖。”
她没反驳,只是狐火重新稳住,甚至比刚才更亮了些。
通道终于不再耍花招,光影归位,变成一条清晰的小径,两侧浮着淡淡的金色光点,像是谁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瓜子壳。
陆无尘迈出左脚,右脚也终于落地。
他没回头看白璃,只低声说:“下次别光用手护我,带上你那条半透明的尾巴也行,至少能当个遮阳伞。”
她没应声,但狐火顺着他的衣领滑进去一点,暖意直达心口。
瓜子壳贴着他胸口,第二行字还没消失,“非汝独行”四个字在光下微微发亮,像是谁用指甲轻轻划上去的。
陆无尘忽然停下脚步。
白璃也跟着顿住,狐火悬在他后颈三寸,不动如钟。
他低头看怀里的壳子,眉头皱起:“等等……这字迹怎么有点眼熟?”
白璃凑近一点,鼻尖几乎碰到他肩膀,“谁的?”
他摇头,“不像系统的,也不像酒道人的……倒像是……”
话说到一半,瓜子壳突然剧烈震动,金芒暴涨,直接刺进他胸口皮肤!
陆无尘闷哼一声,不是疼,而是像被人往灵魂里塞了块刚出炉的烙饼——烫得清醒,香得离谱。
白璃的手瞬间收紧,狐火化作实质般的薄膜,将他整个后背包裹住。她的呼吸第一次乱了半拍,声音却稳得可怕:
“别动。”
陆无尘没动,只是盯着瓜子壳上那四个字,瞳孔微缩。
因为那字迹,正在缓缓变化——
从陌生,变得熟悉。
从模糊,变得清晰。
最后定格成一种他七岁之后就再没见过的笔锋:
那是他娘写字时的习惯,最后一笔总爱往上挑一点,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