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落地的声响还在石壁间回荡，叶凌霄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他正要向前冲，眼前却猛地一黑，脚下的岩石像是突然塌陷。他踉跄一步，再抬头时，山谷不见了。
他站在一座熟悉的山门前，青石台阶铺到山顶，两旁松柏整齐排列。这是他五岁那年被师父带走的地方。风里有药香，是后山晒着的草药味道。一个背影站在门边，灰袍束腰，手持竹杖。
“你来了。”那人说。
叶凌霄喉咙发紧。这声音他记得。十年了，师傅坐化已久，可这背影太真，连右手虎口处那道旧伤疤都分毫不差。
“我不该回来。”他说。
“你本不该走。”背影没动，“你拿了那块牌子，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最后也会像我一样，亲手埋下祸根。”
叶凌霄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他想反驳，可话卡在嘴里。他确实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那种人——为了所谓大义，牺牲身边所有人。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玉器相碰。他听清了，是沈清璃的玉符在震动。三短一长，节奏很慢，但清晰。这是他们早年定下的暗号，表示危险未除，保持清醒。
他闭眼，用力咬住舌尖。血味在嘴里散开，眼前的山门开始晃动。松柏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地面出现裂痕。他睁开眼，不再看那个背影，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四周又变了。
这次他在一间屋子里，火光摇曳。沈清璃坐在桌边，低头缝衣，手指灵巧。她穿着浅色布裙，发尾微卷，和小时候一样。桌上摆着一碗汤药，冒着热气。
“你回来了？”她抬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吃了。”
叶凌霄站在门口，没动。他知道不对。沈清璃不会缝衣，她从小讨厌针线。而且这屋子……是他家老宅，十年前就被烧了。
“这不是真的。”他说。
她脸上的笑没变，但眼神空了。下一瞬，她的手突然翻转，针尖扎进自己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她还是笑着：“你说不是真的，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叶凌霄后退一步。他不能再看下去。他抬手拔剑，不是冲她，而是砍向自己的左臂。剑刃划破皮肉，痛感真实。血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幻象碎了。
他发现自己跪在平台上，额头全是汗。左手还按在胸口，铜牌贴着皮肤，烫得厉害。他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前方。
沈清璃也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玉符，另一只手撑着岩面。她脸色发白，嘴唇咬出一道血印。故人靠在石壁边，右手掌心裂开，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画出一道断续的线。
三人没有说话，但都看向彼此。
叶凌霄慢慢站起来，走到沈清璃身边，伸手扶她。她没拒绝，借力起身，站稳后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约定？”
“三短一长。”他说，“我没忘。”
故人抹掉掌心的血，在空中虚点一笔。墨线一闪而逝，落在前方雾中。线没断，说明现实还在。
“刚才那些……”沈清璃低声问。
“是幻术。”故人打断，“有人在拉我们进去。不是靠法力硬灌，是顺着念头钻的。你越信，它就越真。”
叶凌霄盯着石殿方向。灰袍人还在门前，枯骨放在门槛上，黑烟缠绕。但他们动作很慢，像是被什么拖住了。
“我们刚才经历的，不止是幻觉。”他说，“那是心魔。邪修知道我们会防攻击，所以改用这一招。它不杀我们，它让我们自己把自己困住。”
沈清璃点头。她刚才看到的是父母死前的最后一夜。她冲进屋子，看见他们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给她留的月饼。她扑过去喊他们，可他们不动。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打开门，都是同样的画面。直到她听见远处传来玉符的震颤，才意识到那是假的。
“它挑我们最不想面对的事。”她说。
故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刚才被困在一场仪式里，幽冥砚反噬他的魂魄。他必须亲手割下一块心头肉才能完成封印。可每次割完，砚台就会笑，说他骗不了天，也骗不了自己。
“但它漏了一点。”故人说，“它不知道我们早就学会不信自己眼睛了。”
叶凌霄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铜牌，发现它不再发烫，反而有些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牌子，重新挂回脖子。
“现在怎么办？”沈清璃问。
“往前走。”叶凌霄说，“它让我们看那些东西，是想让我们停下。我们要是停了，它就赢了。”
故人从怀里拿出一张新符纸，颜色比之前淡。他撕成三片，递给他们：“贴身上，能挡一次精神冲击。别靠太近，别听声音，别看脸。”
三人接过，默默贴在衣内。
叶凌霄走在前面，脚步比刚才稳。平台到主路有一段斜坡，他一步步往下。沈清璃跟在左侧，右手始终按在玉符上。故人在右后方，每走几步就在岩壁上留下一道墨痕，标记路线。
离石门还有二十步时，空气突然变重。
叶凌霄停下。他感觉眼皮发沉，像是又要被拉进去。他用力眨眼，可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听见有人在哭，是小女孩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沈清璃站在原地，但她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孩子——他妹妹，七岁那年死在雪地里的妹妹。
“哥。”她叫他，“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叶凌霄拳头捏紧。他知道这不是她。可那声音太像了，像到他胸口发闷。
“别看。”沈清璃在他旁边说，“闭眼也行，但别信。”
他闭上眼，靠记忆走路。五步，六步……他数着。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没有虚浮感。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故人闷哼一声。
他睁眼回头。故人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墨笔掉在一旁。他嘴唇发紫，额角渗出血丝。他的幻象回来了，而且更强。
“不能停。”叶凌霄对沈清璃说，“你带他，我先过去。”
沈清璃点头，立刻转身去扶故人。她把自己的玉符塞进他手里：“握紧，别松。”
叶凌霄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冲向石门。
十步。
五步。
他能看见灰袍人了。他们围着枯骨，口中念咒。石门缝隙越来越大，黑烟不断涌出。
三步。
他拔剑出鞘。
剑锋刚亮，眼前景象再次扭曲。
这一次，他看见自己站在废墟中央，手里拿着神器，脚下是无数尸体。沈清璃躺在不远处，眼睛睁着，没有呼吸。天空裂开，大地崩塌。他想扔掉神器，可手不受控制。他听见自己在笑。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有个声音问他。
叶凌霄站在原地，没动。他没有挥剑，也没有闭眼。他只是轻声说：“如果真是我做的，她不会等我到现在。”
话音落下，幻象裂开一道缝。
他抓住机会，一脚踹开挡路的灰袍人，冲到门前。他举起剑，不是劈向枯骨，而是刺向石门缝隙中的黑烟。
剑尖触到烟气的瞬间，整座山谷剧烈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