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母亲的绣谱,在最后一页写下:“针脚不断,牵挂不止;花开不败,家就永远都在。”放下笔时,听见抽屉里的三枚顶针,在轻轻碰撞,像三颗紧紧相依的心跳。
林砚之拉开抽屉的刹那,阳光恰好穿过木窗,在三枚顶针上投下重叠的光斑。铜顶针的锈迹里藏着母亲出师时的温度,银顶针的刻痕记着自己补完旗袍的那个午后,而最小的银环上,还沾着小菊刚玩过的野菊瓣碎屑。三枚顶针在光影里轻轻摇晃,碰撞声像支没谱的童谣,混着远处幼儿园传来的歌声。
“妈妈,太外婆的书里有花!”
小菊举着本绘本跑进来,书页间夹着片新鲜的野菊,是他在楼下公园采的。孩子的指尖还沾着泥土,按在绣谱的字迹上,留下个小小的泥印,倒像朵没上色的野菊。林砚之忽然想起母亲的笔记本里,也有许多类似的小印记,是自己小时候不懂事,用脏手按上去的,母亲却用金线在旁边补了朵花,说“这是砚砚给我的印章”。
顶针从抽屉里滚出来,落在小菊的绘本上。封面上画着个穿旗袍的女子,牵着个戴顶针的小女孩,背景是片野菊花海。“老师说这是民间故事,”小菊指着女子的袖口,“这里的针脚和太外婆的一样!”林砚之摸着那行印刷的针脚,突然发现绘本的作者名,是茶寮老板娘的名字,扉页里藏着行小字:“献给沈曼君的牵挂”。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门楣下的野菊。林砚之把三枚顶针串在根金线上,挂在樟木绷架的横杆上。雨滴顺着金线往下滑,落在绷架上的绣品上,晕开片淡淡的水渍,竟让母亲的针脚、自己的针脚、小菊的针脚,在湿痕里连成了片完整的花海。小菊趴在旁边,用顶针接住雨滴,“妈妈你看,太外婆在和我玩打水漂”。
整理母亲的缝纫机时,在踏板下发现个布包,里面是三十七个顶针,从1978年到2010年,每年一枚,像串被时光串起的年轮。最新的那枚银顶针上,刻着个“盼”字,日期正是母亲失踪那天。林砚之把小菊的银顶针,放在这串顶针的最后,突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是等待,而是条长长的线,等着后人把自己的印记,也缝进岁月里。
“要给太外婆写信吗?”小菊拿着蜡笔,在纸上画了个圆圈,说那是“会响的顶针”。林砚之把画纸折成信封,塞进母亲的铁皮饼干盒,里面已经堆了不少小菊的画,有“太外婆的花”“会走路的顶针”“妈妈和我”。她想起母亲的三十七个信封,原来牵挂真的会遗传,从纸页到针脚,从言语到沉默。
冬至那天,苏晓带着她的女儿来做客。小姑娘比小菊小两岁,看见绷架上的顶针,伸手就去够,“这是会唱歌的圈圈吗?”两个孩子围着顶针拍手,银环碰撞的轻响里,混着她们的笑声,像首被时光新编的童谣。林砚之望着苏晓给孩子缝扣子的手法,突然发现那针脚和她外婆、和母亲的,竟有几分相似,像条藏在血脉里的河。
“该让顶针们晒晒太阳了。”
林砚之把三十七个顶针,连同三枚有特殊意义的顶针,一起摆在门楣下的长凳上。阳光晒得银环发烫,铜环泛着温润的光,每个顶针的影子里,都藏着个模糊的人影——母亲穿蓝布衫的背影,自己系围裙的侧影,小菊踮脚够绷架的模样。小菊突然指着影子,“妈妈你看,我们都在太外婆的顶针里”。
暮色染红野菊时,林砚之在母亲的绣谱最后一页,贴上了小菊的画。画里的顶针在唱歌,旁边是她写的“针脚不断,牵挂不止”,再往下,是母亲绣的野菊,像个温柔的句号。顶针落在樟木绷架上的轻响,混着远处的晚钟声,像谁在轻轻说:看,我们用针脚织的家,从来都不是一座房子,而是无数个会响的顶针,无数朵不败的花,无数颗紧紧相依的心跳。
她把串着三枚顶针的金线,系在小菊的书包上。银环和铜环在孩子跑动时轻轻碰撞,声响里混着野菊的清香,像条永远不会断的牵挂,从母亲的岁月里来,往孩子的时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