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绷架上的金线还在轻轻晃动,林砚之望着那朵没绣完的野菊,知道总有一天,小菊会拿起顶针,补完属于他的那针。而那时,顶针碰撞的轻响里,会混着三代人的心跳,像无数朵野菊,在时光里永远地开下去。
小菊三岁那年,第一次踮着脚够樟木绷架。胖嘟嘟的小手抓住金线往下拽,顶针从绷架上滚下来,落在母亲的藤椅上。他咯咯地笑着去追,银环在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像母亲当年教林砚之走路时,藏在鞋底的铃铛声。林砚之蹲下身时,发现他攥着顶针的手心,沾着点金粉——是绷架上没绣完的野菊掉的,像朵微型的花落在掌心里。
“沈师傅说,孩子第一次碰顶针,要系根野菊梗。”苏晓举着相机走进来,镜头里的小菊正把顶针往嘴里塞,“我外婆特意从雁荡山寄来的野菊梗,说能让针脚认主呢。”林砚之接过那根带着清香的梗,将顶针系在小菊的手腕上,银环晃啊晃的,像个会响的手镯。
工作室的门楣下,渐渐多了些孩子气的痕迹。小菊用蜡笔在木牌旁画满歪扭的圆圈,说那是“会开花的顶针”;他把野菊瓣塞进母亲的铁皮饼干盒,说要“给太外婆寄花”;最让林砚之心头发颤的是,他总爱趴在缝纫机旁,像当年的自己那样,看金线穿过布料,咿咿呀呀地说:“太外婆在和我说话。”
有天整理母亲的绣谱,小菊突然指着其中一页的野菊图案,“妈妈,这个和茶寮的花一样!”林砚之这才发现,那页的针脚里,藏着极小的“雁荡山”三个字。她想起茶寮老板娘说的,母亲晚年总在绣谱上画路线图,“说要给重孙留条找花的路”。顶针从桌上滑下来,落在小菊的玩具篮里,碰撞声里混着他的笑声,像串被阳光晒暖的音符。
带小菊去雁荡山那年,他刚学会自己系鞋带。站在灵峰寺的老樟树下,小菊突然指着茶寮的方向跑,“太外婆在那里!”林砚之追过去时,看见他正踮着脚,够老板娘手里的铜顶针——正是老人留在墓碑前的那枚。铜环套在他的小手上,和手腕上的银顶针轻轻碰撞,声响里混着满山的野菊香,像三代人的心跳在轻轻相和。
“沈师傅说,等小菊能抓住这枚顶针,就把这个交给他。”老板娘从柜台下拿出个锦囊,里面是片压平的野菊,背面用金线绣着“传承”二字。小菊把花瓣贴在脸颊上,突然指着远处的花海,“妈妈你看,太外婆的花在跑!”果然,风吹过花海时,金黄的波浪层层推进,像幅正在生长的绣品。
回到家,林砚之把那枚铜顶针,和母亲的银顶针、小菊的银顶针一起,放进樟木绷架的抽屉里。三个大小不一的环,叠在一起像朵含苞的花。小菊趴在旁边,用他的玩具顶针,在母亲未完成的绣品上落下第一针。银针歪歪扭扭地穿过布料,顶针碰在绷架上的轻响,竟和记忆里母亲的声音渐渐重合。
“太外婆说,针脚要藏在后面。”小菊突然奶声奶气地说。林砚之摸着他的头,突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从来不是物件,而是种温柔的能力——让每个走进时光的人,都能学会用针脚编织牵挂,用花香标记回家的路。
暮色漫进门楣时,林砚之望着樟木绷架上,小菊补的那朵歪扭的野菊。金线在月光里闪闪发亮,和母亲的针脚、自己的针脚交织在一起,像条永远不会断的线。顶针落在绷架上的轻响,混着小菊的梦话,像谁在轻轻说:看,我们的花,开了一代又一代;我们的家,永远都有针脚的温度。
她拿起母亲的绣谱,在最后一页写下:“针脚不断,牵挂不止;花开不败,家就永远都在。”放下笔时,听见抽屉里的三枚顶针,在轻轻碰撞,像三颗紧紧相依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