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指腹在展柜玻璃上轻轻摩挲,晨光顺着他的指尖漫过每一层隔板。最上层的玉兰花瓣还带着晨雾的凉,与去年深秋的枫叶隔着三指宽的距离,那空隙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慢慢游移,像时光在悄悄丈量着什么。
“爷爷,这里能放我的画吗?”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张蜡笔画,纸上的展柜涂成了彩虹色,柜顶飘着朵比展柜还大的云。老人笑着打开柜门,看她踮脚把画塞进两层标本中间——那里原本空着,此刻却被蜡笔的色块填满,边缘的空白处,恰好露出下层银杏叶的焦黄色。
穿浅蓝连衣裙的女人正坐在老藤椅上整理标本册,册页翻动的声响里,夹着片干枯的野菊。“这是当年您柜顶那束的最后一片。”她把野菊夹进册页,指尖划过标注着“1995年秋”的页码,“那时总觉得空位是遗憾,现在才明白,是给后来的故事留着透气的地方。”老人望向展柜,那片野菊曾占据的位置,如今躺着男孩的橡果,果壳上的纹路,竟和当年野菊的花盘有几分相似。
午后忽然落起细雨,雨珠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朦胧。展柜里的蝴蝶标本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蓝闪蝶的翅尖泛着虹光,像是从三十年前的黄昏飞过来的。老人想起姑娘当年总说,雨天的展柜像幅水墨画,所有的标本都成了半透明的影子。此刻雨雾中,女人新挂的“时光展柜”木牌,正把影子投在玻璃上,和蝴蝶的影子交叠成一片,分不清哪是过去,哪是现在。
小姑娘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片被雨打湿的紫藤花瓣。“它在哭吗?”她指着花瓣上的水珠,把它放进最底层的空位。老人忽然发现,那空位其实从未空着:春天时躺着樱花,夏天盛过荷叶,秋天落满枫叶,冬天堆着松针,此刻被紫藤花瓣占着,水珠顺着花瓣边缘滑落,在柜底积成小小的一汪,映出整个展柜的模样。
雨停时,夕阳又漫了进来。女人正在速写本上画雨雾中的展柜,笔尖的墨水里还掺着雨珠的清润。“您看这空位,”她指着画中留白的地方,“就像我们站在时光里,前面有空位等着新的脚步,后面有空位装着走过的路。”老人低头,看见展柜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鬓角的白在夕阳里泛着银光,而影子旁边,是女人和小姑娘的身影,三个影子的指尖,都指向同一个空位。
暮色渐浓时,老人照例用绒布擦玻璃。擦到柜角那道刻痕时,他忽然停住了——“等”与“到”两个字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圈淡淡的光晕,像是被无数次触摸磨出的包浆。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是男孩带着同学来看展柜,有人举着刚摘的野菊,有人捧着画满标本的本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展柜的空位正一片一片被填满,又一片一片生出新的空隙。
老人锁门时,最后一缕夕阳穿过雨雾,落在展柜最上层的蜡笔画上。彩虹色的展柜旁边,小姑娘用蜡笔添了个小小的太阳,阳光的线条从画里伸出来,正好落在柜角的刻痕上。他忽然懂了,那些空位从来不是等待被填满的缺口,而是时光特意开的窗口,让过去能看见未来,让离开的能望着归来的,让每一片飘落的叶、每一朵绽放的花,都能在光影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不拥挤的位置。
晚风穿过展厅,吹动青瓷瓶里的野菊,花瓣轻轻碰着玻璃,像是在说:别急,还有很多空位,等着新的故事来歇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