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伸手推开展柜侧面的小抽屉,晨光顺着指缝溜进去,照亮了一叠泛黄的纸片。最上面那张是三十年前的速写,画着个蹲在展柜前的姑娘,笔尖勾勒的衣褶里还留着当年的阳光——那时她总爱用赭石色涂画夕阳,说这样能让展柜的影子暖一点。抽屉深处压着张褪色的车票,是她当年遗落的,目的地模糊了,出发地却清晰地印着小镇的名字,像枚被时光保存的邮戳。
“爷爷,这是什么?”男孩举着片沾着蛛网的枫叶跑进来,叶面上还挂着晨露。他踮脚拉开抽屉,指尖触到张画着向日葵的便签,字迹娟秀得像沾着露水。老人想起女人今早离开时说的话:“我在南方画了无数张展柜,每张都留着左上角的空位,知道您会把新故事放进去。”此刻那空位里,正躺着男孩刚放进去的枫叶,晨露顺着叶尖滴落,在便签上晕开个小小的圆斑,像给向日葵添了颗露珠。
展柜的玻璃忽然映出细碎的人影。穿浅蓝连衣裙的女人提着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的野菊沾着晨雾,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到青砖地,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后山的野菊开得正好,比当年的更旺。”她把野菊插进青瓷瓶,花茎压着张新的速写,画的是晨光里的展柜,柜顶停着只麻雀,正歪头看标本。老人凑近看,发现麻雀的眼睛是用晨露的光斑画的,亮得像要从纸上飞出来。
男孩趴在柜前数标本,忽然指着最底层的枫叶惊呼:“字在动!”那片去年写着“等雪来”的枫叶,此刻红得像团火,墨迹顺着叶脉游走,在叶根处凝成个小小的“春”字。老人想起女人说过,好的标本会呼吸,把等待的光阴酿成新的故事。就像此刻展柜里的每片叶子,都在晨光里舒展着脉络,像是在给新来的枫叶腾位置。
女人打开竹篮底层,取出个用棉布包着的木牌。牌上刻着“时光展柜”四个字,笔画里还留着新刻的木屑。“在南方时总想起您的展柜,却不知该叫它什么。”她把木牌挂在柜顶,晨光透过木牌的纹路,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直到昨天看见男孩放叶子的样子,才明白它装的不是标本,是光阴。”老人摸着木牌上凹凸的刻痕,忽然觉得掌心发烫——那触感和三十年前刻“等”字时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笔画里,藏着归来的温度。
晨露渐渐干了,檐角的滴落声也停了。远处传来学校的预备铃声,男孩把铁皮饼干盒塞进书包,临走前又往展柜里放了颗捡来的橡果。“明天我带松果来!”他跑出门时,衣角扫过门槛,带起片玉兰花瓣,轻轻落在青瓷瓶的野菊上。
老人转身锁展柜时,发现玻璃上的人影重叠成了一片:有背着画板的姑娘,有举着放大镜的男孩,有穿浅蓝连衣裙的女人,还有擦玻璃的自己。每个人影的指尖都缠着道光,最终都系在“时光展柜”的木牌上。晨光忽然变得浓烈,把整个展厅照得透亮,那些曾显影的“等”与“到”字,此刻都融进了光里,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在每个空位里轻轻跳动。
他忽然懂了,所谓空位,从来不是等待被填满的空白,而是时光特意留的窗口——让离去的能看见归来的,让等待的能接住新来的,让每个瞬间都能在光影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就像天边的云霞,此刻正被晨光染得更红,像极了三十年前姑娘画里的太阳,在无数个清晨里,带着新的故事,轻轻落进展柜的空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