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雕刻笔轻轻放回桌面,那道斜线在玻璃背面泛着微光,像一道藏在透明里的密码。他没多看,转身打开工控机,U盘插进去,屏幕亮起的瞬间,文件夹图标跳了出来——《公益项目初筛表》。
小王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几张打印纸:“我刚把菲律宾学校的结构图描了一遍,承重没问题,窗框能直接替换。”
“放桌上。”刘好仃点了点鼠标,投影仪嗡地一声响,墙面上浮现出一张表格,十二行代表十二项提案,四栏标题清晰:本地需求强度、文化敏感度、资源可及性、品牌关联性。
老李推门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你们这是要打分?像考试?”
“比考试简单。”刘好仃调出第一项,“印度小学漏水,需求强度拉满,但材料运过去得走海路,运费没算进去,资源可及性得分低。德国老年中心有政府补贴,我们介入会不会抢了本地维修队的活?文化敏感度要扣分。”
老李凑近看了看:“那菲律宾这个呢?”
“学生87人,教室六间,窗户全部需要更换。”刘好仃翻出小王整理的资料,“材料用厂里边角料,运输由分厂日常物流顺带,安装由当地员工下班后两小时志愿完成。总成本估算为零。”
“零?”老李挑眉,“人工不算钱?”
“志愿。”刘好仃点了点表格最后一栏,“但他们的时间是自愿给的,不是我们排班调岗,不算成本。”
小王在旁边补了一句:“而且换的是钢化隔音窗,正好体现我们厂的技术。碎了也不飞溅,声音也隔得住。”
老李没接话,盯着“品牌关联性”那一栏:“这分怎么定?凭感觉?”
“不凭感觉。”刘好仃打开另一个文档,是评分细则草案,“我们定个标准。比如,项目是否使用本厂材料或技术,是否体现‘光’或‘护’的主题。两项都满足,满分;只满足一项,一半分;都不满足,不进候选。”
“那巴西那个遮阳棚呢?”小王翻出便签,“紫外线强,孩子没地方躲太阳。”
“用的是普通铁架和帆布。”刘好仃指了指资料,“没用玻璃,也没用我们技术,品牌关联性归零。可以支持,但不优先。”
老李点点头:“这倒说得过去。可文化这块儿,你怎么量?德国人自己有钱有制度,我们插手,算帮忙还是添乱?”
“所以得分要拆开看。”刘好仃把德国项目的评分栏展开,“需求强度中等,冬季确实冷;文化敏感度高风险,他们福利体系完善,外来援助容易被看作干涉;资源可及性高,本地就能解决。综合下来,不如菲律宾紧迫。”
小王突然笑了一声:“你这哪是筛项目,是给每个地方做体检。”
“体检才能对症。”刘好仃把鼠标移到菲律宾那一行,总分自动计算出来——92.6,排名第一。
“三项进候选,这一个最高。”他抬头,“下周开始做方案,先从它入手。”
老李没急着走,反而拉了把椅子坐下:“可我还是觉得,‘品牌关联性’这词太虚。你说用玻璃就是关联,那要是有人提个‘员工家属生日送蛋糕’,算不算?反正蛋糕盒上能印厂标。”
小王差点呛住:“谁会写这种提案?”
“我说的是标准边界。”老李盯着刘好仃,“你得让人明白,什么算‘我们的事’,什么不算。”
刘好仃沉默两秒,起身从工具柜取出一块边角料,放在会议桌上。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穿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
“我们不捐钱,不搞宣传,也不挂横幅。”他说,“但我们能用废料做一扇安全的窗,让盲孩子不再被玻璃碎裂声吓醒。这扇窗是透明的,但它挡住了风雨,也传递了光。”
他顿了顿:“品牌不是贴在墙上的名字,是别人想起你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如果有人问,深圳玻璃厂做过什么?我希望答案是——他们给一所学校换了窗,安静,透光,结实。”
屋里安静了几秒。
小王低头在记分表旁边写了四个字:技术即善意。
老李看了眼,没笑,也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按这标准走。”他说,“但得分得公开,不能你一个人定。”
“当然。”刘好仃打开共享文档,“现在就开始,你们边看边改。”
三人围在投影前,一项项过。
印度小学:需求强,但运输链太长,最终得分78.3,候补。
德国老年中心:本地已有解决方案,介入必要性低,得分71.5,候补。
巴西遮阳棚:虽有需求,但未使用核心材料与技术,品牌关联性不足,得分69.8,暂不纳入。
其余九项,或因信息不全,或因执行难度高,陆续被归入“后续观察”池。
最后,屏幕上只剩三项候选,菲律宾项目高居榜首。
小王盯着那行数字,忽然说:“其实还有个问题——万一装完窗,人家校长想发新闻呢?我们不是说不搞宣传吗?”
“那就提前说清楚。”刘好仃打开通讯记录,“我们只提供材料和技术支持,不参与任何公开活动。如果学校想感谢,可以提‘本地员工志愿协助’,但不出现公司全称,不挂标识。”
“那窗户上呢?”小王想起雕刻笔,“要不要刻点什么?”
“刻一道斜线。”刘好仃说,“像阳光照进来的样子。不写字,不署名,就留个痕迹,让他们知道,有人惦记着。”
老李看着他:“你倒是想得通透。”
“不是想通透。”刘好仃合上电脑,“是怕走歪。一走歪,好事也变味。”
时间快到下班,维修间的灯亮着,三人把最终清单打印出来,十二项提案按得分排序,前三项用红笔圈出,菲律宾项目被单独标星。
刘好仃在封面写下:候选项目建议清单。
小王盯着那张纸,忽然问:“这计划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那个换窗的’吧?”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而是翻开手写本,翻到前天记录的那一页。他拿起红笔,在“品牌全球化公益活动启动”下面,轻轻写下三个字:追光计划。
“就叫这个。”他说,“不张扬,也不藏。”
老李看着那三个字,沉默片刻,忽然说:“你这名字,倒是比评分表还准。”
“因为光不是我们生的。”刘好仃合上本子,“但我们能让它照得更远一点。”
小王笑了:“听上去不像在做公益,像在修玻璃。”
“本来就是。”刘好仃把清单放进文件夹,夹子合拢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第二天一早,刘好仃提前到厂,打开铁皮柜取出文件夹,翻到清单最后一页,在底部加了一行小字:“建议启动‘追光计划’命名动议,待方案细化后提交备案。”
他刚合上夹子,小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打印的资料。
“我昨晚查了钢化玻璃的隔音参数。”他说,“五毫米厚度,平均降噪28分贝,足够让教室从‘嘈杂’降到‘安静’。”
“够用。”刘好仃点头,“再核一下切割尺寸,别现场对不上。”
“已经按图纸拆解了。”小王把纸递过去,“八扇窗,十七块玻璃,最大一块1.2米x0.8米,用b3线边角料刚好够。”
刘好仃接过资料,正要说话,老李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新的审批单。
“主管又问了。”他说,“维修间最近打印量大,是不是设备要换?”
“正常损耗。”刘好仃平静回答,“我们在做内部评估,还没提交。”
“评估也得有头有尾。”老李把单子放在桌上,“你们这‘追光计划’,真打算做?”
“已经在做了。”刘好仃打开电脑,调出清单,“这是筛选结果,这是评分依据,这是候选项目。下一步是方案,再下一步是执行。只要不花钱,不违规,我们就走得通。”
老李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忽然问:“如果上面不同意呢?”
“那我们就停。”刘好仃关掉文件,“但不停思考。只要问题还在,想法就不会断。”
老李没再问,转身要走,手搭上门把时又停住。
“那个评分表。”他说,“第四栏,品牌关联性……能不能加个注释?”
“可以。”刘好仃重新打开文档,在“品牌关联性”下方补了一行小字:“项目是否体现‘光的传递’或‘安全的守护’,且使用本厂材料或技术。”
老李看完,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刘好仃在食堂吃完饭回来,发现墙上多了几张新便签。
他走过去看。
一张写着:“越南分厂附近有流浪儿童收容所,屋顶玻璃老化,雨天漏水。”
另一张:“南非社区中心想建阳光房,但预算不足。”
还有一张是手绘的草图,画了个小房子,窗户上画了斜线,下面写着:“追光计划,从一扇窗开始。”
刘好仃站在墙前,看了一会儿,拿起红笔,在菲律宾项目旁画了个更大的圈。
小王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新提案还要筛吗?”
“当然。”刘好仃把草图取下来,夹进文件夹,“但标准已经清楚了。光要照进来,得先有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