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照进办公室,把桌上的玻璃样品边缘镀了一层金边。刘好仃轻轻挪开那块样品,腾出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留着昨天深技大宣讲会的现场照片——学生围在展台前,手指压在七语布的复制品上,像是在确认那上面的签名是不是真的会发光。
他没多看,点了点鼠标,关了图,打开了新文档。
“校园这边火了,社会招聘也得跟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坐在对面的小陈耳朵一动,立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
“刘师傅,是不是该发社会招聘的岗了?”
“是得发了。”刘好仃点头,“学生像春天的芽,得慢慢养;社会人才呢,是现成的树苗,得赶紧栽。”
小陈笑了,赶紧打开招聘系统后台。老赵也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把螺丝刀,刚从车间调完一台检测仪回来。
“这次咱们不搞虚的。”老赵把螺丝刀往笔筒里一插,“岗位写清楚,待遇标明白,别整‘薪资面议’那一套,谁有空跟你面?”
“对。”刘好仃敲着键盘,“咱们厂的优势不是画大饼,是真有项目、真能练人、真敢用新人。”
他们围在会议桌前,开了个短会。没有ppt,也没有流程图,就一张白纸,列了三个平台:行业垂直招聘网、技术论坛、还有公司官微。
“招聘网站是基本盘。”小陈说,“但咱们要找的是有经验的,得去他们常逛的地方。”
刘好仃在纸上画了个圈:“论坛里那些天天讨论‘Low-E玻璃镀膜工艺优化’的,说不定就是我们要的人。他们不投简历,但爱发言,有想法。”
“那咱们就在帖子里埋个钩子?”老赵咧嘴一笑,“比如:‘某厂正在做中东项目,急需懂气候适应性的镀膜专家,欢迎私聊’。”
“不止是私聊。”刘好仃眼睛亮了,“咱们直接发个技术帖:《我们是怎么让玻璃扛住迪拜五十五度高温的》——底下留个联系邮箱。”
小陈拍桌子:“这比发招聘启事还像招聘启事!”
当天下午,三则招聘信息同步上线。
招聘网站上的岗位描述简洁有力:
“跨境项目协调岗:需具备三年以上建材行业经验,熟悉海外项目流程,英语流利,会葡语优先。我们不要‘螺丝钉’,我们要能现场调参数、能跟客户拍桌子、也能跟工人喝啤酒的人。”
技术论坛里,一篇题为《一块玻璃的热变形控制实战记录》的技术长文悄然发布,文末轻描淡写地写着:“目前团队缺一位能扛现场的工艺主管,如果你觉得这方案还有优化空间,欢迎来聊聊。”
官微推文则走温情路线:
“有人问,五十七岁的老工人,为什么还在招人?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再熟练,也磨不完全世界的玻璃边角。
我们需要你——不管你是三十岁想换赛道,还是四十岁想再拼一次。
这里不看年龄,只看能不能把一块玻璃,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推文发出两小时,后台私信爆了。
有人问:“四十岁,转行来得及吗?”
有人问:“没做过玻璃,但做过光伏镀膜,能试试吗?”
还有人直接发来自己做的工艺改进方案pdF,标题写着:“这是我三年前在东北厂的实验记录,你们看看有没有用。”
刘好仃一条条看,看到一半,笑了:“这些人,比我们还会招人。”
筛选简历的工作从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
小陈负责分类,老赵负责初筛,刘好仃坐镇中间,像在质检线上挑玻璃——不能有气泡,不能有划痕,更不能有“看起来挺好,其实不耐高温”的隐患。
“这个,材料工程出身,七年经验,做过光伏,也搞过幕墙。”小陈递过一份简历,“但没接触过我们这种复合夹层玻璃。”
“可他写了一段话。”刘好仃指着屏幕,“‘我一直觉得,玻璃不是冷的,是带着温度的材料,关键看谁在用它’——这话,是懂行的人才说得出来。”
老赵翻着另一份:“这个更猛,前年在一家厂搞自动化改造,结果老板不听,他一怒之下辞职,自己开了个小工作室,专帮小厂升级产线。”
“有意思。”刘好仃点头,“跨行不怕,怕的是思维僵化。咱们厂现在搞智能化,正缺这种敢动手、敢试错的人。”
他们定下筛选标准:
一看经验是否扎实,二看表达是否清晰,三看有没有“多想一步”的习惯。
最打动刘好仃的,是一份简历附带的“入职设想”文档。
求职者写道:“如果加入贵厂,我建议先从质检数据反推生产波动,再用AI模型做预测性维护。另外,我观察到你们出口巴西的玻璃在运输中偶有微裂,可能是温差应力,我做过类似案例,可以聊聊。”
刘好仃把这份简历标成红色,圈了个星。
“这种人,不是来求职的,是来合作的。”
三天后,初步筛选出二十七份高匹配简历。
他们没等,立刻开始联系。
小陈打电话,语气不卑不亢:“您好,我们看了您的简历,特别是您在xx厂做的那套自动调光系统,很有启发。我们有个跨境项目正在找工艺负责人,想请您了解一下。”
老赵则专挑那些在论坛发过技术帖的:“您上周在‘玻璃工艺圈’发的那个关于镀膜均匀性的讨论,我们团队看了,特别认同。厂里正好有个岗位,可能适合您。”
刘好仃亲自打了三通电话。
第一通打给一位在外地厂做技术主管的:“您写过一篇关于‘玻璃边角应力集中’的论文,我看了,和我们去年遇到的问题一模一样。现在我们有个新项目,要用到超大板面玻璃,正缺您这样的人。”
对方沉默两秒,然后笑了:“您是第一个不问我‘薪资期望’就聊技术的hR。”
“我不是hR。”刘好仃说,“我是车间的老刘,五十七岁,还在一线。”
第二通电话打给一位刚离职的工程师:“听说您是因为公司不愿投入新设备才走的?我们厂不一样,去年光设备更新就投了两千万。您要是有兴趣,下周可以来车间看看,我们那台新引进的激光应力检测仪,还没几个人会用。”
第三通,打给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工程师:“您做过光伏,也搞过建筑玻璃,还懂德语?我们德国项目正缺人。年龄不是问题,我们厂最老的质检员六十二岁,去年还带队去了汉堡。”
电话那头笑了:“您这招聘,怎么跟别的厂不一样?”
“因为我们招的不是员工。”刘好仃说,“是能一起把玻璃送到世界尽头的人。”
联系完所有人,他们建了个“社会招聘储备库”,把二十七份简历分了类:
A类:高度匹配,已初步沟通,意愿强烈;
b类:经验不错,需进一步了解;
c类:跨行业但有潜力,保持联系。
小陈在系统里备注:“A类8人,其中3人明确表示愿意来厂参观。”
老赵看着名单,搓了搓手:“这回,咱们真要热闹了。”
刘好仃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车间外那片空地。上个月这里还是堆放废料的角落,现在铺平了,准备建新的培训中心。
“等他们来了,就在这儿开第一堂课。”他回头说,“不讲ppt,就讲怎么用手摸出玻璃的应力方向。”
小陈正要回应,手机响了。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一位刚联系过的求职者:
“刘师傅,我看了你们厂的项目介绍,特别是那块七语布。我父亲是焊工,一辈子没出过省,但他总说,手艺人的尊严,是让东西走得比人远。
我想来试试。
不是为了涨薪,是为了让我的技术,也能跟着玻璃,去一次迪拜。”
小陈念完,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老赵嘟囔了一句:“这人,怕是比我们还懂这行。”
刘好仃笑了笑,拿起笔,在储备库名单的最上方,用红笔写下一个名字。
笔尖落下时,窗外一阵风过,卷起几张刚打印好的简历,其中一张飘到桌角,边缘微微卷起,像一块正在接受应力测试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