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简历被风卷到桌角,边缘微微翘起,像片晒得发烫的玻璃片。刘好仃走过去,没捡,而是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三厘米厚的钢化样片,轻轻压在上面。
纸不动了。
“风测纸的韧,咱们测人的劲。”他拍了拍手,“准备开个短会,把人头数一数。”
小陈刚端起水杯,听见这话差点呛住:“现在数?人还没来报到呢。”
老赵也抬头:“刘师傅,这算哪门子效果?又不是收白菜,称完就知道几斤几两。”
“咱们不称人,”刘好仃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刚打印的表格,“咱们称心气儿,称想法,称那股子‘我想干点事’的劲儿。”
他把表格拍在桌上,《人才储备阶段性评估表》。
小陈凑过去看,第一栏写着“A类储备人数”,第二栏是“技术预判能力评分”,第三栏赫然写着“文化认同表达强度”。
“这……文化认同还能打分?”老赵挠头。
“能。”刘好仃指了指手机里存的一条私信,“有个小伙子说,‘我想让我的技术,跟着玻璃去一次迪拜’。这话不是背的,是心里冒出来的。这种人,来了就能扎根。”
小陈笑了:“那您这表,是拿温度计量人才?”
“差不多。”刘好仃点头,“玻璃出厂前要测应力,人进厂前,也得看看能不能扛住活儿。现在,咱们就来算算,这块‘材料’够不够厚实。”
三人围上来,开始一项项填数据。
校园招聘这边,投递简历一百三十七份,有效进入储备库的四十九人,其中A类九人。九人里,三个附了实验失败记录,两个写了工艺优化设想,还有一个在面试提问环节反问:“你们做超白玻,有没有试过用稀土元素微掺?”
“这孩子,胆子不小。”老赵翻着资料,“敢质疑咱们的配方。”
“说明他真琢磨了。”刘好仃在那栏打了个勾,“咱们要的不是乖学生,是敢想事的人。”
社会招聘更热闹。二十七份高匹配简历,A类八人,其中三人已明确表示愿意来厂参观。最让小陈意外的是,这八人里,有五个在简历之外主动提交了“入职建议书”。
“有人建议咱们优化质检流程,用图像识别预筛缺陷;有人提到运输微裂问题,说可以引入温差缓冲包装。”小陈念着,“这不是来求职,是来当参谋的。”
“参谋也得能落地。”老赵翻到一份简历,“但这人四十出头,跳过四次槽,稳定吗?”
刘好仃看了眼:“他每次跳,都是因为公司不愿更新设备。咱们去年投了两千万买新仪器,正好对上他的脾气。”
“可年龄是个坎。”小陈嘀咕,“咱们搞智能化,需要冲劲儿,年纪大了,学得动吗?”
“你忘了?”刘好仃笑,“咱们车间最老的老师傅六十二,上个月还带着新人调激光仪。人不是机器,不看年限,看热不热心。”
老赵点头,又提另一头:“那学生呢?太年轻,连玻璃都没摸过,真能上手?”
“有个职校生,实习时自己搭了个小型镀膜装置,用废旧材料拼的。”刘好仃调出照片,“虽然参数不稳,但思路对路。这种孩子,教三个月,比背三年书的强。”
小陈忍不住笑:“您这是拿人当玻璃坯料,还得回炉煅烧?”
“煅烧才出好料。”刘好仃在表格上画了个圈,“现在看结构——社会招聘补经验,校园招聘补潜力,一个顶现在,一个撑未来。不偏不倚,正好。”
数据填完,小陈一合计:“A类储备共十七人,占总储备人数的七成二,核心岗位匹配度……超过七成。”
“达标了。”老赵搓了搓手,“这下心里有底了。”
刘好仃没急着下结论,而是翻开那八份社会招聘的“入职设想”,一页页看过去。其中一份提到AI预测性维护,正好对应厂里明年要上的智能系统;另一份关于运输包装的改进建议,和质检部上个月的痛点完全吻合。
“不是我们找到了人,”他轻声说,“是问题自己引来了能解决它的人。”
小陈愣了愣:“这话有点玄。”
“不玄。”老赵一拍桌子,“咱们把难题写进招聘帖,等于挂了个‘招贤榜’。能看见的人,本来就是对路的。”
刘好仃在表格末栏写下一行字:“待验证:实际留任率与文化融入速度。”
小陈看见,问:“写这个干啥?现在不是挺好吗?”
“好得越快,越得留神。”刘好仃合上笔帽,“玻璃出炉时最亮,但也最脆。人也一样,热情来了,得看能不能沉下来干活。”
正说着,小陈手机响了。
hR发来消息:“三位A类候选人接到猎头电话,对方开价高出30%,其中一人已表示可能放弃后续流程。”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小陈皱眉:“这可麻烦了,咱们流程还没走完。”
老赵也急:“要不要加急?或者提待遇?”
刘好仃摆摆手:“不用。”
“啊?”
“被钱截走的,本来就不在咱们这条道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咱们招的,是想把玻璃送到世界尽头的人。不是只想把自己送到高薪岗位的人。”
小陈低头看着手机,忽然笑了:“刚才那位写‘想去迪拜’的小伙子回消息了,说他推了另一家公司的终面,就为等咱们的参观邀请。”
老赵咧嘴:“这回是真碰上同路人了。”
刘好仃没说话,转身回桌前,在会议纪要上写下最后一句:
“截至本周期,储备人才数量达预期87%,核心岗位匹配度超七成,文化认同表达普遍积极。效果初显,储备充足。”
他放下笔,抬头看两人:“下一步,不是催流程,是准备接待。来的人,得让他们第一眼就看出,这儿是能干事的地方。”
小陈立刻起身:“我重新做一批参观手册,把咱们的项目案例全放进去。”
老赵也站起来:“我找车间腾个实操区,让他们来的时候,能亲手摸摸刚下线的板。”
“行。”刘好仃点头,“但记住——别搞成汇报表演。就让他们看真实的生产线,看我们怎么调参数,怎么修设备,怎么为一块玻璃的边角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才是咱们的真本事。”小陈笑。
老赵临出门前,忽然回头:“这几位要是真来了,得有人带。要不要安排导师?”
刘好仃没回答,只是默默拿起笔,在人员名单旁画了个小小的“?”。
晚上八点,车间灯还亮着。
刘好仃没走,站在质检台前,用手背贴了贴刚下线的一块玻璃。
温温的,不烫手,也不凉。
“温度正好。”他低声说。
远处,新培训中心的地基已经打好,几根钢筋探出地面,像等着搭架子的骨架。
他转身,走向更衣室。
换下工装时,发现口袋里还揣着那份写满批注的评估表。
他拿出来,看了眼那个“?”,没擦,也没圈。
折好,塞回兜里。
明天,还有接待方案要定。
他拉开更衣柜,取出一双新劳保鞋,鞋尖还沾着昨天下车间时蹭的玻璃粉。
蹲下身,换鞋。
鞋带系到一半,手机震动。
是小陈发来的消息:“深技大那边反馈,科技创新社团的几个学生,主动问咱们什么时候开放参观。”
刘好仃没回。
他低头,继续系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