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喊住刘好仃的时候,他正站在走廊拐角的饮水机前,拧开一瓶矿泉水。水柱哗地冲进杯底,溅起几滴落在袖口上,像几颗来不及逃走的星星。
“科技中心想了解‘生存方案’?”刘好仃抿了口温水,没回头,“告诉他们,下周安排线上会议,咱们主讲。”
“讲什么?”小陈跟过来半步,手机还亮着那条消息。
“玻璃怎么活得久。”他拧上瓶盖,轻轻拍了拍,“不是靠吹,是靠晒、靠淋、靠撞。咱们的测试数据摆那儿,谁不服谁来测。”
小陈笑了:“他们要是问服务呢?比如售后响应、现场支持……”
刘好仃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立刻答,而是转身走回办公室,顺手从桌上拿了支笔,在白板上“新加坡”三个字下面画了个问号,又拖出一条长线,连向“迪拜”“温哥华”,最后停在“吉隆坡”。
“咱们的玻璃能扛十年紫外线,可客户要是打个电话三天才回,你说他下次还敢用吗?”
小陈一愣。
“技术是命根子,服务是脸面。”刘好仃把笔帽咔地一按,“现在脸有点脏了。”
会议室的门还没关严,阿米尔已经探进半个身子:“刘师傅,刚收到利雅得那边邮件,说新项目进度提前,希望我们提前派驻技术人员。”
尤哈紧接着从工位起身:“约翰内斯堡也问了,能不能提供本地化培训?他们施工队对咱们的新安装工艺不太熟。”
刘好仃站在白板前,看着那几条红线像藤蔓一样爬满地图,忽然笑了:“以前咱们是卖玻璃的,现在倒像是开连锁店的——产品要标准,服务还得带温度。”
“可咱们哪有那么多‘温度’?”小陈苦笑,“一个售后工程师,上个月飞了四趟中东,回来连轴转处理邮件,人都瘦一圈。”
“问题就在这儿。”刘好仃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中央写了个大字:服。
然后是第二个:务。
第三个:升。
第四个:级。
四个字排成一列,像四块砖,垒成一堵墙。
“咱们的市场跑得比服务快。”他指着字,“客户追着咱们的技术跑,咱们却追着客户的问题跑。这不是赛跑,是拔河——力气都花在僵持上了。”
阿米尔挠头:“那咋办?招人?培训?还是建海外服务点?”
“都不是。”刘好仃摇头,“现在不是缺人手,是缺‘节奏’。就像炒菜,火候不对,食材再好也糊锅。”
他转身在白板上画了个圈:“新加坡客户要技术交流,利雅得要现场支持,约翰内斯堡要培训,吉隆坡刚冒出防霉需求——这些不是麻烦,是信号。”
“信号?”尤哈凑近了些。
“说明咱们的玻璃,已经从‘能用’变成‘想用’了。”刘好仃声音轻了些,“可客户从‘想用’到‘敢长期用’,中间隔着一层服务体验。咱们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小陈若有所思:“所以……服务得跟上品牌的脚步?”
“不止是跟上。”刘好仃拿起红笔,在“服务升级”四个字外画了个大圈,“得超前半步。客户还没开口,咱们就把答案递到门口。”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空调吹出的风拂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翻一本旧相册。
阿米尔忽然笑出声:“您这不就是‘未诉先应’?比天气预报还准。”
“对喽。”刘好仃也笑了,“咱们做玻璃的,最怕什么?裂纹。服务也一样,等客户投诉了再补,就跟等玻璃炸了再换一样——晚了。”
尤哈举手:“可每个地方客户习惯不一样啊。新加坡喜欢邮件正式沟通,迪拜那边习惯电话直来直去,南非施工队连视频会议都懒得开,非得现场比划。”
“这正是难点。”刘好仃点头,“咱们不能拿深圳的尺子,量全世界的脚。”
他走到窗边,阳光斜照进来,映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片流动的光斑,像无数条小鱼在游。
“上周我去车间,看见老师傅调切割机,不是靠数据,是靠耳朵听声音。刀片进料的节奏、震动的频率,他一听就知道差多少丝。为什么?因为他在这行干了三十年,懂‘手感’。”
他转过身:“咱们的服务也得有‘手感’。不是照手册念,是懂客户说话的语气、做事的节奏、甚至他们不说话时的沉默。”
小陈眨眨眼:“所以……我们要学‘听声辨位’?”
“对。”刘好仃走回桌前,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从今天起,咱们得重新认识客户。不是看他们买了多少玻璃,是看他们怎么用、谁在用、用的时候在想什么。”
“那第一步?”阿米尔问。
“第一步,”刘好仃写下几个词:倾听、预判、响应、温度,“咱们先搞一场‘客户声音地图’计划。”
“地图?”尤哈好奇。
“对。把每个市场的客户反馈、沟通习惯、常见问题、甚至他们当地的节假日都标上去。咱们不光卖玻璃,还得懂他们的生活节奏。”
小陈笑了:“那岂不是连斋月都得记?”
“当然。”刘好仃认真点头,“迪拜客户斋月白天不接电话,你非得早上八点打过去,人家正封着斋,能有好脸色?咱们得学会在别人的时间表里跳舞。”
阿米尔拍桌:“有道理!上个月我打了五次电话没人接,还以为项目黄了,结果人家开斋后一口气回了十条微信。”
“这就是文化差。”刘好仃在本子上圈出“文化敏感”四个字,“咱们的玻璃能抗高温,可服务不能‘水土不服’。”
尤哈忽然想到什么:“那语言呢?咱们现在靠翻译软件,客户说‘有点问题’,我们听成‘小问题’,结果人家是‘大麻烦’。”
“翻译软件能翻字,翻不了情绪。”刘好仃点头,“以后重要沟通,尽量用当地合作方的人做桥梁。信任,是从听得懂彼此的话开始的。”
小陈低头记着,忽然抬头:“可这些……是不是有点像‘洞察需求’了?咱们不是说好先定目标吗?”
刘好仃笑了:“没跑偏。咱们现在不做方案,只定方向。就像开车,你得先知道往哪儿开,才能调导航。”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市场布局优化告一段落,客户开始追着咱们跑。可跑着跑着,他们发现——哎,售后服务怎么跟不上?”
“所以现在轮到咱们提速了。”阿米尔接话。
“对。”刘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蓝笔,在“服务升级”旁边写下一行小字:让客户觉得,选我们,不只是买了块好玻璃,是找了个靠谱的伙伴。
“咱们不是大公司,拼不了资源堆砌。”他轻声说,“但我们可以拼用心。一块玻璃能用十年,如果客户知道,这十年里咱们一直在线,他还会犹豫吗?”
小陈点头:“不会。他会觉得,这玻璃背后,有一群活生生的人。”
“这就对了。”刘好仃笑了,“技术是冷的,服务是热的。咱们得让客户摸到那股热气。”
会议结束前,刘好仃站在门口,看着窗外的厂区。
一辆货车正缓缓驶出大门,车身上贴着公司的新标识——一条蜿蜒向上的光带,穿过地球轮廓,像一束光在奔跑。
“明天开始,”他对大家说,“咱们重新定义‘服务’。它不是售后,是陪伴。”
“那……”小陈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该建个全球客服中心?”
刘好仃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客户最怕什么?”
“怕玻璃坏?”
“不。”他摇头,“怕出问题时,打不通电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所以,咱们的第一步,不是建中心,是建信任。”
“怎么建?”
刘好仃拿起手机,拨通了新加坡客户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您好,我是刘好仃。”他笑着说,“听说您想了解我们的‘生存方案’?其实很简单——我们的玻璃活得久,是因为我们,一直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