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办公桌一角,正好照在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国际市场分析报告上。纸页微微卷边,像是被空调风吹得有些疲倦。刘好仃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不快,但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么。
他刚从质检室回来,耳朵里还回荡着小王那句“它……像是被什么触发了”。那块玻璃自己发光的事儿还没理清,手机就接连震动起来——迪拜、圣保罗、新加坡的代理商几乎同时发来消息,语气兴奋得像是中了彩票:“客户问,这‘极光’效果能不能定制颜色?”“能不能做成动态的?”“我们这边有个美术馆想整墙铺,要‘会呼吸的光’。”
刘好仃把手机扣在桌上,没回。他盯着报告第一页的图表,一条曲线正往上蹿,是过去三个月海外订单增长率。数字漂亮得不像话,可越看,心里越沉。
产品是跑起来了,可市场这辆赛车,好像已经拐进了他没画过路线的弯道。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厂区里货车来回穿梭,装卸的工人喊着号子,远处高耸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厂子干了三十多年,从做窗框玻璃到Low-E,再到如今能“变魔术”的镀膜玻璃,技术一步步爬上来,靠的是实打实的测试和反复打磨。可现在,客户不再只问“隔热多少”“强度几级”,他们开始问:“它能不能讲故事?”
刘好仃摸出兜里的深蓝色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着上海那条反馈:“让读书时像在极光下。”他当时觉得这话说得浪漫,现在再看,忽然明白了什么。
技术是根,可市场要的是花。
他转身回到桌前,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从海外社交平台截下来的图:一块他们的玻璃装在北欧一栋木屋的斜顶上,雪落了一夜,清晨阳光斜照,玻璃边缘泛出淡绿光晕,像森林里浮起的萤火。配文写着:“我家的玻璃醒了。”
刘好仃盯着那句话,嘴角动了动。
产品没变,可别人已经开始给它编故事了。
他抓起笔,在报告空白处写下一串字:“用户不买玻璃,买的是光里的生活。”写完,又划掉“生活”两个字,改成“想象”。
下午两点,会议室的空调开得有点猛,凉风直吹脑门。刘好仃推门进去时,技术组和市场组的人已经坐了一圈,有人手里还捏着没喝完的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
“先说个事儿。”他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咱们的玻璃,最近在国外,火了。”
没人说话,但眼神都亮了。
“不是因为测试数据又破纪录了,”他笑了笑,“是因为有人拍了视频,说它‘会醒来’。”
小陈眨了眨眼:“……我们产品还能闹钟模式?”
会议室一静,随即笑成一片。
刘好仃也笑了,但没接这个梗。他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字:“怎么卖?”
笑声渐渐停了。
“过去咱们卖玻璃,靠的是参数。”他拿笔点了点白板,“隔热率、透光率、抗压强度,一条条列清楚,客户对照着选。可现在,参数还在,但客户问的问题变了——他们不再问‘它能做什么’,而是问‘它能变成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技术组的小李:“你们花三个月优化镀膜结构,让虹彩现象触发率提到91.4%,厉害吧?”
小李点头:“那当然。”
“可客户感知到的,是‘我家玻璃今天闪了一下,像在跟我打招呼’。”
会议室安静下来。
“这不是技术问题了,”刘好仃把笔放下,“是玩法变了。咱们还在按说明书卖产品,人家已经在用短视频讲故事。咱们还在算能耗,人家已经把它当艺术品标价。”
小王挠头:“所以……我们要开始拍抖音?”
“不是拍抖音,”刘好仃摇头,“是得搞明白,现在谁在定义我们的产品?是我们,还是用户?”
没人接话。
他走回桌边,翻开笔记本,抽出几张打印纸分发下去。是几份海外市场的用户评论翻译稿。
“巴西客户说,希望玻璃能随着音乐变色,像派对灯。”
“阿联酋的想在沙漠别墅里装‘星空玻璃’,晚上看沙丘像银河。”
“德国一个设计师问,能不能让玻璃的光晕随季节变化?‘春天是嫩绿,冬天是深蓝’。”
“这些要求听着离谱吧?”刘好仃看着大家,“可背后都是同一个信号——他们不只想用玻璃,他们想‘拥有’一个会变的东西。”
小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太把产品当工业品了?”
刘好仃点头:“我们造的是玻璃,可用户接住的,是光,是情绪,是想象。”
他环视一圈:“所以接下来,咱们得换脑子。不是停了研发,而是得让营销跟上产品的想象力。”
“可……”小李犹豫着开口,“我们一直做b端,跟经销商打交道,现在要直接面对终端用户?”
“不是直接,是借力。”刘好仃走到墙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世界地图,用图钉固定在墙上。他拿起红笔,在几个地方画了圈:迪拜、圣保罗、哥本哈根、新加坡。
“这些地方,已经有客户在自发传播我们的产品。他们不是我们的员工,但他们在帮我们讲故事。问题是我们——听到了吗?接住了吗?回应了吗?”
他转过身:“咱们的技术能做出‘会醒的玻璃’,可如果没人知道它为什么醒,醒给谁看,那它就只是块会闪的玻璃。”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小王举起手:“所以……我们要开始研究用户都在拍什么视频?”
“不止。”刘好仃说,“我们要研究他们为什么拍,拍给谁看,用什么词描述这块玻璃。我们要知道,在不同地方,‘光’代表什么。”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条线,从深圳连向新加坡:“比如在热带,光可能是清凉的象征;在北欧,光是稀缺的温暖。同样的玻璃,在不同地方,得讲不同的故事。”
小陈若有所思:“那是不是……我们得调整宣传重点?”
“对。”刘好仃点头,“不是改产品,是改话术。不是‘这款玻璃节能20%’,而是‘它让家在冬天多留一小时阳光’。”
他走回桌前,拍了拍那叠报告:“这是新的开始。大家都好好想想市场的事儿。”
散会后,办公室只剩他一人。夕阳斜照,把地图上的红圈染得发亮。他站在墙前,盯着那几个圈,忽然觉得,这地图不像市场规划图,倒像一张藏宝图,而宝藏不是订单,是人心。
他拿起红笔,在地图边缘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先从这里开始找突破口。”
笔尖刚落,手机响了。是新加坡代理发来的消息,附了一段视频。
画面里,一块“极光”玻璃装在一家咖啡馆的隔断上。傍晚,店里灯光渐暗,玻璃边缘缓缓泛起淡紫色光晕,像被晚霞吻过。镜头拉远,一对情侣坐在玻璃旁,女孩抬头看着光,笑了。
配文只有一句:“他们说,这是城市里最温柔的魔法。”
刘好仃盯着那抹紫,没动。
窗外,厂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被谁轻轻擦亮的星星。
他伸手,把地图上新加坡的红圈,又重重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