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厂质检室的百叶窗,在水泥地上划出几道金黄的条纹。刘好仃站在检测台前,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边微微卷起,像是被谁反复摩挲过。他没急着看数据,而是先把它对着光举了举——这动作像极了验钞,惹得旁边的小王偷偷笑出声。
“您这是怕数据造假?”小王打趣。
“怕它太真,”刘好仃把报告放下,嘴角一扬,“真到让人不敢信。”
这话不假。过去一个月,他们像种菜一样,把上一阶段的改进成果一茬茬地“种”进测试流程里:稳定性测试跑了七十二小时不间断,模拟了南半球的暴晒、北欧的寒潮、沙漠的风沙,甚至还有宠物猫爪子的日常刮擦。而市场反馈的收集也早不局限于电话回访,团队兵分三路,有人混进家装论坛当“潜水员”,有人蹲守建材市场听客户吐槽,还有人干脆带着样品上门做“玻璃义诊”。
“极光”效应的稳定性测试报告就摆在最上面。数据显示,在特定角度下,虹彩现象的触发率达到了91.4%,连续三十次旋转测试中,仅有两次因环境光线干扰未能显现。更关键的是,能耗为零,纯靠镀膜结构的光学设计实现。
“这哪是玻璃,”小王盯着数据,“这是会演魔术的镜子。”
刘好仃没接话,转身走向另一张工作台。那里堆着从各地经销商寄回的客户反馈表,厚厚一摞,用不同颜色的夹子分类:红色是投诉,黄色是建议,绿色是表扬。他随手翻开一份绿色的,上面写着:“新Low-E玻璃装了三周,老婆说晚上开灯再也不像在演恐怖片了。”
他笑了,把纸递给小王:“这算KpI吗?”
“算,”小王正经道,“用户心理安全指数达标。”
正说着,小陈抱着一台平板冲了进来,发梢还挂着室外的风尘。“刚拿到迪拜那边的回执!”她把屏幕转向大家,“阿联酋代理商说,他们试装了十块‘星光滤沙玻璃’,沙暴天里透光率比普通玻璃高37%,客户问能不能提前下批量订单。”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这才一个月。”小王喃喃,“咱们是不是……真干成了?”
刘好仃没急着下结论。他知道,数据好看不等于市场买账,实验室的完美也不代表用户满意。他翻开另一份报告——这次是负面反馈汇总。果然,问题还在:有客户反映新镀膜玻璃在强侧光下仍有轻微反光,虽然比旧款好太多,但“像戴了副没擦干净的眼镜”;还有安装队抱怨边缘抛光后的玻璃尺寸公差变严,对接时得更小心。
“不完美,”刘好仃指着那条,“但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他召集全员开了个短会。技术人员和市场组坐成两排,像在打一场无声的辩论赛。测试数据显示产品整体性能提升显着,可部分市场反馈却显得平淡,甚至有项目负责人说:“客户觉得没啥大变化,就是‘还行’。”
“还行?”小陈皱眉,“我们熬了三十多个夜,就换来个‘还行’?”
刘好仃摆摆手:“‘还行’在客户嘴里,已经是‘不错了’。他们不夸,是因为没觉得这是个事——说明问题被解决了,而不是被放大了。”
他让技术组把测试环境参数和实际使用场景做了对比。结果发现,有些性能优势在标准实验室里亮眼,但在日常使用中并不明显。比如隔热提升2.3%,用户根本感觉不出来;而边缘光滑度这种“触觉升级”,反而成了工人师傅口口相传的亮点。
“咱们的技术是往天上走的,”刘好仃在白板上画了个箭头,“但用户的感知是贴地走的。得让天上的功夫,落地成脚底的踏实。”
会议快结束时,一位市场组的姑娘提了一句:“上海有个高端住宅项目,客户点名要带‘极光’效果的玻璃,说想用在书房的整面墙上,‘让读书时像在极光下’。”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小王脱口而出:“这是当艺术品卖了?”
“为什么不行?”刘好仃反问,“玻璃本来就不只是挡风遮雨的。它能透光,能反光,能变色,能呼吸——现在,它还能讲故事。”
他没当场拍板,但心里的秤已经微微倾斜。会后,他把那条反馈单独打印出来,夹进了深蓝色笔记本里。封面上的字迹依旧清晰:“用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玻璃在喘气。”
几天后,全厂的质检数据汇总完成。刘好仃站在会议室正中央,背后投影屏上滚动着三组关键指标:产品不良率同比下降41%,客户满意度回升至96.2%,改进型产品复购率增长28%。最底下一行小字写着:“极光”效应玻璃试产批次,已获三家高端项目意向采购。
“咱们的老产品,”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被淘汰,也没被抛弃。它们换了双鞋,走得更稳了。”
有人小声问:“那接下来呢?”
“接着走。”刘好仃合上笔记本,“路还长,但脚印已经出来了。”
话音未落,质检室的电话响了。小陈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微变,转头看向刘好仃:“深圳湾一号的监理说,他们刚装的那批‘极光’玻璃,在昨晚七点四十二分,出现了持续八秒的紫色光晕……但不是在边缘,而是在整面玻璃上,像海浪一样从左到右扫过。”
会议室瞬间静了下来。
刘好仃慢慢打开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他还没来得及写字,小王突然冲进来,手里攥着一份刚出炉的光谱分析图,声音发紧:“刘工,我们查了监控——那会儿没开特殊光源,也没有人为干预。可玻璃的镀膜层,自己发生了微相位偏移。”
他把图表往桌上一放,指尖点着一条异常波动曲线:“它……像是被什么触发了。”
刘好仃盯着那条波浪线,久久未语。
窗外,阳光正缓缓移过厂房的钢架,照在流水线末端的一块玻璃上。那玻璃静静立着,表面平静无波。
忽然,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