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挂掉电话,指尖还搭在座机的叉簧上。窗外的风把一缕阳光吹斜了,正好落在他办公桌角落的玻璃样品上,折射出一小片彩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盒糖纸。
他盯着那抹光看了两秒,忽然起身,拎起桌上的保温杯就往财务室走。杯盖没拧紧,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咕咚”咕咚”声,像在替他打着节拍。
财务小李正对着电脑叹气,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预算表格,红蓝相间的柱状图像是谁打翻的调色盘。
“刘工,您这会儿来,是为新产品那笔钱?”她头也不抬。
“聪明。”刘好仃把保温杯放在她桌上,顺手拧紧盖子,“我这杯枸杞都泡出哲学味了,总得让它值点钱。”
小李终于抬头,笑了:“您可真会比喻。不过……您还真来对了。”她调出另一份文件,“上季度厂里留了笔创新预备金,本来是备着应急的,但今年没出大岔子,这笔钱还空着。”
刘好仃眼睛一亮:“多少?”
“八十万。”
“够买两台新镀膜机,或者——”他顿了顿,“够让咱们的新产品,先喘口气。”
小李点头:“我这就走流程,优先划给‘情绪安抚镀膜’和‘星光滤沙玻璃’项目。不过得您签字,还得过会儿开个短会,让研发组列个初步支出清单。”
“没问题。”刘好仃笑,“我这就去召集人,顺便带包辣条,当开工红包。”
——
会议室的白板已经换了新内容。
不再是需求列表,而是两张并列的技术路线图:一张标着“巴西项目”,画着波浪形的光谱曲线;另一张写着“阿联酋”,贴着一张沙暴中的城市剪影,旁边写着“透光率≥70%,抗风沙≥12级”。
研发组的几个年轻人围坐在桌边,有人啃着苹果,有人转着笔,眼神却都落在那两张图上,像盯着即将启程的列车时刻表。
刘好仃推门进来,手里真拎着一包大辣条,往桌上一放:“开工粮到了,谁先发言?”
没人动。
小张,那个最年轻的材料工程师,清了清嗓子:“刘工,咱们……真要做能调节情绪的玻璃?不是说说而已?”
“不是。”刘好仃撕开辣条包装,分给大家,“人看颜色会心跳加快,看蓝色会放松,这是科学。咱们的镀膜,要是能让阳光穿过时带点‘温柔滤镜’,为什么不做?”
小张低头翻笔记本:“可现有的氧化钛镀膜体系,调色容易,调‘情绪’难。我们试过加微量钴,结果颜色发暗,客户肯定不买账。”
“那就换思路。”刘好仃咬了口辣条,辣得眯眼,“咱们不一定要靠颜色,能不能靠光的‘节奏’?比如让光线微微波动,像呼吸?”
“波动?”小张一愣,“可玻璃是静态的啊。”
“所以得动脑子。”刘好仃笑,“你们实验室不是有台老式干涉仪?我记得它出光时会颤,像在打嗝。能不能把那种‘颤感’,做成镀膜的微观结构?”
会议室静了一瞬。
然后小张突然抬头:“等等……如果用纳米级波纹结构,控制光的衍射角度,确实能让透过的光产生轻微的明暗交替——像……像心跳?”
“对喽!”刘好仃一拍桌子,“这就叫‘情绪脉动’!”
有人笑出声,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了。
刘好仃趁热打铁:“我知道你们怕难。但咱们厂三十年前连钢化炉都是手焊的,现在不也成了行业标杆?技术这东西,不怕不会,就怕不敢想。”
他环视一圈:“今天这会,不设标准答案,只许提想法。哪怕荒唐,也比沉默强。”
小李举手:“我在想,阿联酋那款,能不能在玻璃夹层里加一层可变透光膜?沙暴来时自动调暗,平时透亮,像智能窗帘?”
“成本太高。”旁边人摇头,“而且夹层结构复杂,量产难。”
“不一定非得电动。”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小陈,负责光学测试的姑娘,“如果用温敏材料呢?沙暴天温度骤升,材料自动变色遮光,风暴一过,恢复透明——零耗能。”
刘好仃眼睛亮了:“这思路好!成本可控,还环保。”
小陈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昨晚看天气预报,想到的。”
“灵感不分昼夜。”刘好仃笑,“从今天起,谁想到点子,就往白板上贴便利贴,不管多离谱。咱们要的就是‘脑洞先于预算’。”
——
实验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刘好仃踩着晨光进来时,小张正趴在实验台边打盹,手里还攥着一支记号笔。台面上摊着三张失败的镀膜样品,颜色发灰,像蒙了层雾。
“又失败了?”刘好仃轻声问。
小张惊醒,揉了揉眼:“第三次了。纳米压印的波纹结构,要么太密,光线卡住出不来;要么太疏,根本没波动感。”
他指着显微镜图像:“您看,这像不像一排歪歪扭扭的牙?”
刘好仃凑近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牙?我看像海浪。”
“啊?”
“海浪。”刘好仃拿起笔,在纸上画了道起伏的曲线,“你们压印是直来直去的,可自然界的波,是斜的,是错位的。要不要试试‘交错式压印’?让每一排波纹稍微偏移一点,像鱼鳞?”
小张愣住,猛地坐直:“对啊!我们一直按直线阵列做,根本没考虑相位差!”
他翻身就扑向电脑,开始重新建模。
刘好仃没走,搬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年轻人忙碌的背影。墙上的钟指向七点二十三分,窗外的鸟叫得正欢。
中午,第一批新结构样品出炉。
小张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光源下。
灯光穿过玻璃,投在墙上的光斑开始微微起伏,像被风吹动的水波,又像某种沉稳的呼吸。
“成了?”有人小声问。
“还不知道。”小张盯着数据仪,“透光率达标,波动频率……1.2赫兹。正好是成年人放松时的心跳节奏。”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说了句:“这玻璃……好像真的在呼吸。”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手掌贴在玻璃表面。温的,像有生命。
——
阿联酋项目那边却卡在了沙尘测试。
模拟沙暴舱里,第三轮试验刚结束。玻璃表面布满细密划痕,透光率从78%跌到61%,警报灯红得刺眼。
“扛不住。”小陈皱眉,“普通硬化层在高密度石英砂冲击下,撑不过四小时。”
“换材料。”刘好仃站在观察窗外,“上次不是试过碳化硅复合层?”
“试了,硬度够,但脆,一撞就裂。”
“那加韧。”刘好仃想了想,“能不能像贝壳那样,一层硬一层软,叠起来?”
“仿生结构?”小陈眼睛一亮,“多层交替涂层,硬层抗刮,软层吸能——可工艺太复杂,镀膜机得改程序。”
“那就改。”刘好仃说,“我去找车间协调。你们先做小样,我下午来取。”
他转身要走,小陈叫住他:“刘工,万一……还是不行呢?”
刘好仃回头,笑了笑:“那就再试一百次。咱们又不是在造玻璃,是在造人心里的光。”
——
三天后,新结构样品送进沙暴舱。
这次,玻璃表面镀了七层交替膜,像微缩的千层酥。摄像头记录下每一粒沙的撞击轨迹。
两小时,划痕极少。
三小时,透光率仅降5%。
四小时,警报没响。
小陈盯着屏幕,声音发颤:“它……挺过来了。”
刘好仃站在她身后,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点了下鼠标,把最后一帧画面截了下来:玻璃在黄沙中依然透出清澈的光,像风暴中的灯塔。
他把图片存进文件夹,命名为:“星光1.0”。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财务系统,确认那笔八十万已到账。
然后在项目进度表上,把“巴西情绪镀膜”和“阿联酋星光玻璃”的状态,从“研发中”改成了“原型已出,进入优化阶段”。
他端起保温杯,喝了口凉茶。
茶叶贴在杯壁上,像一串小小的旗帜。
研发日志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写着:
“失败17次,成功2次。
但每一次失败,都让玻璃更像人——
会痛,会试,会呼吸。”
小张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刘工,昨天那批样品,光学波动稳定性又提升了12%。而且……”他顿了顿,“我们在涂层边缘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光晕,像极光,但只在特定角度出现。”
刘好仃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最后一次测试快结束时。我们以为是仪器误差,可重复了三次,都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