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小张推开门那会儿,会议室的空调正嗡嗡响得像只打盹的蜜蜂。她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眉头微蹙,像是刚从一堆杂乱文件里打捞出一件稀罕物。
“刘工,冰岛客户回信了。”她把纸轻轻放在桌角,“说愿意接受访谈,但有个条件——得用他们当地的咖啡豆煮咖啡,不然‘谈话没有灵魂’。”
小陈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啥?就这?”
“人家还附了张豆子的照片,”小张补充,“叫‘火山灰烘焙’,产自一座活火山旁边。”
小王憋着笑:“那咱们是不是还得先派个人去火山口蹲几天?”
刘好仃没笑,也没皱眉,只是把那张纸往中间推了推,像在摆放一块拼图的起点。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三人:“先别聊咖啡。咱们得先把调研的‘锅’搭起来——没锅,连水都烧不开。”
小林眨眨眼:“锅?”
“调研方案。”刘好仃拉开椅子坐下,“冰岛客户愿意谈,是好事。但一个客户,顶多是一扇窗。咱们要的,是一张地图。”
空气安静了一瞬,仿佛有人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所以,”刘好仃从包里抽出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封皮有点磨边,像是被翻过无数遍,“今天不聊‘能不能做’,只聊‘怎么做’。”
小陈立刻坐直:“问卷?还是实地走访?”
话音刚落,两人眼神就撞上了——小王点头,小林摇头。
“问卷效率高,覆盖面广。”小王抢道,“咱们可以先发五百份,三天内回收,数据一跑,趋势就出来了。”
“可数据能告诉你‘是什么’,说不清‘为什么’。”小林不甘示弱,“老挝那个小学,花大价钱装智能玻璃,要是只靠问卷,人家填个‘提升教学环境’就完了,哪知道背后是‘让孩子看见光’这种话?”
小王摊手:“那你说咋办?难不成咱们仨一人背个帐篷,全球巡演?”
“不用巡演。”刘好仃慢悠悠翻开笔记本,写下两个字:组合。
“问卷是网,实地是钩。先撒网,捞鱼群;再下钩,钓大鱼。”
他抬头:“咱们先做一轮全球问卷,覆盖我们列过的二十几个国家,收基础数据。重点国家,像越南、巴西、老挝,再派人实地走一趟,面对面聊,看眼神,听语气,甚至……喝他们的咖啡。”
小陈笑了:“那我申请去冰岛!顺便看看极光!”
“你先过了零下二十度还手抖写笔记这关。”刘好仃合上本子,“方案不能只靠想法,得有步骤。咱们现在就定个框架。”
白板被推了出来,像一块等待播种的田地。
刘好仃提笔写下第一行:调研方式——问卷 + 实地考察
第二行:阶段划分——第一阶段:信息广度采集;第二阶段:深度验证与洞察挖掘
“问卷设计得讲究。”他转过身,“不能问‘您是否满意我们的产品?’这种废话。要问‘您家玻璃最常被抱怨什么?’或者‘您邻居换玻璃时,最先夸哪一点?’”
小王记下:“问痛点,也问社交价值。”
“对。”刘好仃点头,“人买东西,一半为实用,一半为‘显得我懂行’。”
小林举手:“那实地考察呢?总不能去了就问‘您觉得我们玻璃咋样’吧?”
“当然不是。”刘好仃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空白表格,“我们得准备一份调研大纲——问题清单、观察要点、访谈技巧,甚至当地习俗提醒。比如,进日本客户家得脱鞋,见巴西客户别提竞争对手名字,去泰国别用左手递东西。”
小陈瞪大眼:“咱们还得学礼仪?”
“不是学,是尊重。”刘好仃语气平和,“你去别人家做客,总不能穿着拖鞋上餐桌吧?”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连空调的嗡鸣都轻了些。
“那……重点国家呢?”小林问,“还是就三个?”
刘好仃走到墙边那张世界地图前,手指在越南、巴西、老挝三个点上轻轻点了点。
“这三个是‘种子’。”他说,“但种子得有土壤。咱们可以再加两个——德国和阿联酋。”
“德国?”小王一愣,“那边不是规矩多、节奏慢?”
“正因如此,才值得深挖。”刘好仃转身,“德国是‘规则标杆’,只要搞定它,等于拿到了通行证。阿联酋呢,是‘极端环境试验场’——高温、高湿、高风沙,玻璃扛得住,才算真过硬。”
小陈若有所思:“一个代表‘标准’,一个代表‘极限’。”
“聪明。”刘好仃笑了,“咱们不贪多,但得有代表性。五个国家,五种模式,五块拼图。”
小林犹豫着:“可人手……够吗?”
“问得好。”刘好仃回到桌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草图,“我做了个初步分工。”
他把纸推到中间。
上面画着五个区块,每个国家一块,下面标注着任务:问卷设计、数据收集、实地联络、访谈执行、报告撰写。每个环节都标了负责人和时间节点。
“小林主越南,语言熟,客户资源多;小王盯德国和阿联酋,你英语好,政策分析强;小陈负责巴西和老挝,你擅长跟人打交道,还能拍视频记录。”
三人低头看,神情从犹豫渐渐转为专注。
“那您呢?”小陈抬头。
“我?”刘好仃笑了笑,“我当你们的‘补丁工’——哪里卡壳,我去填;哪里缺人,我去顶。顺便,把整个方案串起来。”
小王轻声说:“可时间……咱们还得兼顾厂里日常,真能兼顾吗?”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厂区里,一车玻璃正缓缓驶出仓库,阳光照在玻璃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像一场微型彩虹在移动。
“你们记得咱们厂最早生产的那种普通白玻吗?”他忽然问。
三人一愣。
“二十块钱一平米,谁都能做。咱们靠什么活下来的?”他转过身,“是比别人多擦一遍,多检一次,多问一句‘这块真没问题吗?’”
他走回桌前,声音沉了些:“现在做调研,也一样。不靠人多,不靠钱多,靠的是——每一步,都踩实了。”
他顿了顿:“咱们不求快,但求准。每天推进一点点,就像擦玻璃,一块一块来,总能擦亮。”
小林深吸一口气:“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建立反馈机制,每周五下午三点,会议室碰头,报进度,解难题。
“从今天起,每人每天记工作日志,遇到卡点,随时喊我。咱们不搞‘最后一刻冲刺’,要的是‘每天都在路上’。”
小陈咧嘴笑了:“那我今晚就改邮箱签名:‘正在前往老挝的路上(心理层面)’。”
“可以。”刘好仃也笑了,“但别光改签名。今晚回去,每人写一份调研大纲初稿,明早九点,咱们过第一版。”
小王伸了个懒腰:“感觉像回大学赶论文。”
“不一样。”刘好仃收拾本子,“那时候是为学分。现在,是为咱们自己。”
会议结束,阳光斜斜地切进会议室,照在白板上那行“反馈机制”上,字迹清晰,像被镀了层金。
小林收起笔记本,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冰岛客户的咖啡条件……咱们真要买?”
刘好仃已经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头也没回。
“买。”他说,“顺便再订五包——咱们五个国家,每个地方,都得有点自己的味道。”
他拉开门,走廊的光涌进来,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小陈看着那束光,喃喃道:“那咱们是不是还得……准备五个不同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