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会议室里突兀地响了三声,刘好仃抬手看了眼腕表,又抬眼扫了扫三个年轻人——小林的指尖还悬在半空,小王的咖啡杯刚碰上唇,小陈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冰岛客户那张“极光玻璃”的照片。
他走过去接起听筒,语气平稳:“刘好仃。”
“刘工,是越南那边的代理,姓陈的那位,回电了。”行政小张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说愿意安排两场客户访谈,时间可以排在下周。”
“好,记下来,回头把日程发我。”他挂了电话,转身时嘴角轻轻扬了扬,像是有人在他心里悄悄点了一盏灯。
小林立刻来了精神:“这么快就有回音?”
“不是快,”刘好仃走回地图前,指尖落在越南位置,轻轻按了按,“是有人愿意听你说。”
小王把剩下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那咱们是不是该直接上问卷了?趁热打铁。”
“不急。”刘好仃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刚打印好的资料,每人发了一份,“先搞清楚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一片海,还是一片迷宫。”
纸上是几份不同国家的市场简报:德国的建筑节能法规更新、巴西的绿色建材补贴政策、日本住宅改造周期趋势、东南亚新兴城市化进程数据……页边还贴着各色便利贴,有些写着“注意文化禁忌”,有些画了个问号加“?——他们真会把玻璃当艺术品卖?”
“咱们的第一步,”刘好仃拍了拍桌面,“不是问客户‘你要啥’,而是先搞明白——他们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小陈翻着资料,忽然笑出声:“刘工,您这上面写‘中东客户可能更在意防沙性能’,可人家那边不是常年刮风吗?玻璃不都得抗风沙?”
“你以为抗风沙就是硬扛?”刘好仃挑眉,“沙特有客户反馈,他们不是怕沙子打坏玻璃,是怕沙子卡在自动开合窗缝里,导致系统失灵。这不是材料问题,是设计逻辑问题。”
小王恍然:“就像咱们老家的铝合金窗,十年后关不上,不是铝坏了,是轨道积灰了。”
“对。”刘好仃点头,“所以不能只看表面需求。德国人讲‘能耗标准’,背后是法律强制;日本人写‘省エネ’,是因为电费贵到肉疼;巴西客户拍视频说‘穿毛衣’,其实是炫耀——他家玻璃比邻居凉快三度,这叫社交货币。”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仿佛有人轻轻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洒进来。
小林突然举手:“那……我们是不是该分个类?比如,哪些国家是‘规则驱动型’,哪些是‘体验驱动型’?”
“聪明。”刘好仃从包里掏出一支荧光笔,在德国、瑞典、新加坡几个国家上划了黄线,“这些地方,标准严、流程清,你只要合规,就有机会。但想出彩?难。因为大家都一样。”
他又在巴西、意大利、墨西哥上画了绿线:“这些地方,客户更看重‘感觉’。你产品参数再牛,他要是觉得‘不酷’,照样不买。”
小陈眨眨眼:“那……我们算不算‘混搭型’?既讲性价比,又开始玩设计?”
“咱们是‘进化中’。”刘好仃笑了,“就像人到中年,既想养生,又舍不得烧烤。”
大家笑起来,连空气都轻快了几分。
接下来三天,办公室像被扔进了一台搅拌机。小林负责亚洲市场,桌上堆满了越南、泰国、印尼的建筑杂志;小王主攻欧美,电脑屏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政策摘要;小陈则一头扎进社交媒体,扒拉各国客户在ins、facebook上晒的玻璃应用照片。
“刘工!”某天下午,小陈突然跳起来,“您猜怎么着?菲律宾有户人家,把咱们的调光玻璃装在了鱼缸上!说是为了让珊瑚在白天自动调暗光线!”
“鱼缸?”小王凑过去看图,“这……也算跨界应用了。”
“不止。”小林翻出一份报告,“越南那边,不少新建公寓开始用玻璃做阳台隔断,但不是为了采光,是为了防摩托车小偷——玻璃一碎就报警,还能联动物业。”
刘好仃听得直点头:“所以他们的需求,是安全,不是美。”
“可问题来了。”小王揉了揉太阳穴,“咱们收集的信息越多,越觉得——每个国家都不一样。语言、法律、气候、审美、甚至迷信!”
“迷信?”小陈一愣。
“泰国客户说,玻璃不能对着大门,会‘挡财路’;俄罗斯有些建筑师觉得双层玻璃中间有空气,像‘困住灵魂’。”小王念着笔记,“这要都考虑,咱们是不是还得请个风水师?”
刘好仃没笑,反而认真起来:“这些不是笑话。文化差异,有时候比技术难题还难搞。”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三行字:
1. 规则差异大
2. 需求表达方式千奇百怪
3. 同一个词,十个国家有十一种意思
“咱们以为的‘节能’,在德国是法律红线,在印度可能是‘省电钱’,在尼日利亚,说不定是因为——他们三天两头停电,根本不敢开空调。”
办公室安静下来。
小林低声说:“那……我们是不是该放弃一些市场?太复杂了。”
“不。”刘好仃摇头,“复杂,不代表不能做。只是不能蛮做。”
他拿起笔,在白板角落画了个螺旋:“咱们现在像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山。觉得太高,路太乱。但只要一步一步走,总能摸清哪条小道通山顶。”
小王叹了口气:“可咱们人少,时间紧,信息又杂,怎么理?”
“分类。”刘好仃说,“把国家按‘市场成熟度’和‘文化差异度’分个象限。高成熟+低差异,优先稳住;低成熟+高差异,先小步试水。”
小陈眼睛一亮:“就像打游戏,先刷低级副本,攒装备,再挑战boss?”
“差不多。”刘好仃笑了,“咱们不求一口吃成胖子,但得知道——哪块肉能啃,哪块得绕着走。”
接下来的讨论像一场头脑风暴。他们把二十多个国家按四个维度归类:法规严格度、消费能力、创新接受度、文化独特性。每类贴上不同颜色的标签,贴在墙上那张世界地图上。
红点是“高门槛高潜力”,黄点是“稳中有升”,绿点是“新兴机会”,蓝点则是“文化雷区,谨慎进入”。
“越南是绿点。”小林指着地图,“订单增长快,客户反馈积极,但本地代理说,他们特别在意‘交货速度’,慢三天就可能丢单。”
“巴西是红点。”小王补充,“创意多,市场活,但税务政策一年三变,上个月还能免税,下个月就加征30%。”
“日本是黄点。”小陈翻着笔记,“他们对细节要求变态,比如玻璃边缘的倒角角度,必须精确到0.1毫米,但一旦认可你,忠诚度极高。”
刘好仃站在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有没有哪个国家,看起来不起眼,但信息里藏着‘反常’的点?”
三人愣住。
“反常?”小王皱眉。
“对。比如,明明气候不适合,却大量采购调光玻璃;或者,明明经济一般,却愿意为高端产品买单。”
小林翻着笔记,突然停下:“老挝……有个客户,买了咱们最贵的智能玻璃,装在了一家小学的教室里。说是为了‘让孩子看到科技的光’。”
“小学?”小陈惊讶,“那得花不少钱吧?”
“是。”小林点头,“而且他们国家电力都不稳定,智能玻璃需要持续供电……这不矛盾吗?”
刘好仃眼神一动,没说话,只是在老挝的位置贴了张粉色便签,上面写了两个字:“为什么?”
会议继续。他们开始整理分析报告,试图归纳出几条共性规律。可越理越乱。
“德国客户关注‘合规’,日本客户关注‘精度’,美国客户关注‘个性定制’,非洲客户关注‘耐用’……咱们的产品,总不能每块玻璃都带个‘全球适应系统’吧?”小王苦笑。
“而且,”小陈补充,“有些需求是冲突的。北欧要保温,东南亚要散热;中东要防沙,沿海要防盐雾。咱们怎么兼顾?”
刘好仃听着,慢慢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国际市场,不是一块玻璃能照透的镜子,而是一面万花筒——转一下,全是新花样。”
他合上本子,环视三人:“所以,咱们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小林问。
“国际市场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期。”刘好仃语气平静,“信息碎片化,需求多样化,文化差异深,规则不统一。想靠一套方案打天下?不可能。”
小王皱眉:“那……我们还做吗?”
“做。”刘好仃点头,“但得换打法。不能广撒网,得精准钓。不能只听翻译,得听语调。不能只看数据,得看眼神。”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复杂多变”四个字下重重画了一道线。
“调研不能急。但我们得先认清——这水,有多深。”
办公室陷入短暂沉默。窗外,厂区的叉车正缓缓运走一车玻璃,阳光在板面上跳跃,像无数碎金。
小陈忽然开口:“那……我们是不是该列个‘优先调研国家清单’?结合刚才的分类?”
“该。”刘好仃说,“但别急着列。先投票。”
“投票?”
“对。”他拿出三张小纸条,“每人写三个最值得深挖的国家,不许讨论,写完交上来。”
三人低头写。刘好仃背着手,站在地图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红黄绿蓝的标签。
小林交上纸条,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小王写完,轻轻吹了吹墨迹。
小陈最后一个交,嘴角微微上扬。
刘好仃收齐纸条,一张张展开。
第一张:越南、巴西、冰岛。
第二张:德国、日本、阿联酋。
第三张:加拿大、泰国、老挝。
他看着最后一张,目光在“老挝”上停了几秒。
然后,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新的三个词:
越南 —— 增长快,需求实
巴西 —— 创意多,市场活
老挝 —— 反常点,待解谜
“三个国家。”他转身,语气沉稳,“先从它们开始。”
小林忍不住问:“可老挝……真的值得优先吗?市场那么小。”
刘好仃没直接回答,而是翻开笔记本,指着那张粉色便签:“一个穷国的小学,花大价钱买智能玻璃,还说是‘为了孩子看到光’。”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时候,最奇怪的选择里,藏着最真实的需求。”
他合上本子,看向三人:“谁愿意去老挝,跟那位校长聊一聊?”
小陈刚要举手——
门被推开,行政小张探头进来:“刘工,冰岛客户回邮件了。说他愿意接受访谈,但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