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刚把教学楼的玻璃幕墙照得发亮,刘好仃就站在了A区报告厅门口。他低头看了看鞋,皮鞋擦得锃亮,但脚后跟有点磨——这双鞋是昨天特地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平时都压在工具箱底下,和几副老花镜、半盒创可贴作伴。
“刘工,这边!”小林从人群里探出头,手里挥着一叠资料,像举着一面小旗。她身后是刚搭好的展台,蓝白相间的背景板上印着一行字:“寻光者计划——听见光的人,正在被寻找。”
刘好仃走过去,顺手接过她怀里沉甸甸的宣传册。纸张厚实,封面是一块在晨光中微微泛虹的玻璃,底下印着一行小字:“它去过非洲孩子的教室,也照亮过东京茶室的黄昏。”
“这图拍得不错。”他翻了翻内页,里面有几张出口产品的实拍照片,还夹着一段实习生手写的感悟:“原来一毫米的透光率变化,能让巴黎画廊的画多出三分情绪。”
小林笑:“北大那位写《光哲学》的姑娘,昨晚又发来一段新文字,说想现场念给学弟学妹听。”
刘好仃点点头,正要说话,眼角忽然扫到对面展位——xx照明的红色巨幅海报已经挂得整整齐齐,两名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正往桌上摆定制U盘和蓝牙音箱,旁边还立着个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年薪30万起+全球轮岗”的宣传片。
“哎,他们来得真早。”小李从后头挤过来,手里抱着一摞印有厂徽的帆布袋,“我刚去登记处问了,人家昨天就进场布展,还赞助了今天宣讲会的茶歇。”
刘好仃没吭声,只把宣传册往展台上一放,弯腰打开带来的箱子,开始往外拿东西:几块切割成不同弧度的玻璃样品,一盒印着“柔光之旅”字样的试用装涂层片,还有十几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封面写着《玻璃会说话》。
“咱们不比音响大,”他一边摆样品一边说,“但咱们的光,是从沙子里熬出来的,不是p图p出来的。”
小林噗嗤一笑:“那我待会儿发传单时就说,我们招的不是员工,是‘炼光术学徒’?”
“行啊,”刘好仃抬头看了她一眼,“反正别说是普工就行。”
展台很快布置妥当。比起隔壁的科技感爆棚,他们的展位显得有点“土”——没有LEd灯柱,没有AR互动,连桌子都是学校临时借的旧木桌。可偏偏,陆续有学生停下脚步。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拿起那块弧形玻璃,对着灯光转了转:“这反光……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那是‘呼吸涂层’,”刘好仃走过去,“白天吸热,晚上慢慢释放,能让室内温度更稳。去年装在冰岛一所小学,冬天电费省了四成。”
男生眼睛一亮:“你们还做节能?”
“我们做的是‘让人舒服的光’。”刘好仃笑了笑,“不是最亮的,也不是最贵的,但你待久了,会觉得——嗯,像在家。”
这话引来几个学生围上来。小李趁机发了两袋小礼品,里面是迷你玻璃镇纸,刻着“柔光不刺眼,人生也一样”。
不到半小时,展台前已排起小队。刘好仃开始一对一面试,地点就设在展台角落一张折叠桌旁。他没看简历第一眼,而是先问:“你见过最打动你的光,是什么样的?”
有人说是凌晨图书馆台灯下的影子,有人说是在高原上看日出时雪峰突然亮起来的样子。刘好仃都认真听着,偶尔点头,偶尔记一笔。
轮到一个穿灰卫衣的女生时,她没说话,先从包里掏出一张草图:一块玻璃被设计成可折叠结构,边缘带有微型传感器,能根据环境自动调节透光率。
“我在做毕业设计,”她声音不大,“想着能不能让玻璃‘听’到人的情绪。”
刘好仃盯着图纸看了三秒,忽然笑了:“你这想法,跟我们上个月在意大利客户那儿碰上的需求,几乎一模一样。”
女生一愣:“真的?”
“他们想要一种能随心情变色的茶几玻璃。”他把图纸轻轻推回去,“你不是在做梦,你是在预演未来。”
女生的脸红了,接过图纸时手指微微发抖。
中午时分,北大实习生准时登台。她站在话筒前,没念稿,只讲了一件事:她在车间实习时,亲手参与了一块用于德国养老院的玻璃制作。那块玻璃的涂层特别调过,能让黄昏的光线更接近老式白炽灯的暖黄。
“有位老人摸着那块玻璃说,‘这光,像我太太还在时厨房里的味道。’”她声音轻下来,“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材料,是在做记忆的容器。”
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起。
刘好仃站在后排,看着学生们陆续往展台走来,手里攥着简历,眼里闪着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本《玻璃会说话》,发现封面已经被汗水微微浸软。
下午三点,初筛结束。小李抱着一叠资料坐在走廊长椅上核对信息,发现有七八份表格联系方式不全。
“别急,”小林翻着手机通讯录,“我刚加了三个班委,让他们帮忙找人。还有一个学生是校报记者,我让他把采访稿发群里,顺便确认名单。”
刘好仃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陆续离场的学生。阳光斜照进走廊,把地砖切成一块块金黄。他忽然想起早上那双磨脚的皮鞋,弯腰松了松鞋带。
“刘工,”小李跑过来,手里挥着一张纸,“刚才那个提‘情绪感应玻璃’的女生,她导师是材料学院的陈教授,说愿意让我们派人去讲课,把她的设计纳入选修课案例。”
刘好仃接过纸看了看,点点头:“那就下周去一趟。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光与情感’这类课,咱们可以合开一门工作坊。”
“叫什么名字?”小林凑过来。
“就叫‘光的耳朵’吧。”他说,“教他们怎么听懂材料在说什么。”
小李忽然指着名单:“那个对柔光涂层提了三层结构优化建议的男生,你记得吗?他刚发微信问我,能不能提前来厂里看看生产线。”
刘好仃眼睛一亮:“让他来。不光看,让他摸。真正的工艺,不在ppt里,在老师傅的手纹里。”
傍晚六点,招聘点终于清场。三人把展板拆了,样品收进箱,最后一摞宣传册被小林塞进背包。
“今天收了多少份有效简历?”刘好仃问。
“六十七份,”小李翻着电子表,“剔除重复和信息不全的,初步筛选出三十九人进入下一轮。”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把那本《玻璃会说话》轻轻放进箱子底层。封面朝上,那行小字清晰可见:“它去过非洲孩子的教室,也照亮过东京茶室的黄昏。”
回程的车上,小林靠窗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小李在刷朋友圈,突然“哇”了一声。
“怎么了?”刘好仃问。
“你看这个。”她把手机递过去。
是那个灰卫衣女生发的动态,配图是那块弧形玻璃样品,文字只有一句:
“原来真的有人,把光当成有温度的东西在养。”
刘好仃看着那句话,嘴角慢慢扬起。他把手机还回去,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前座司机的肩:“师傅,麻烦绕一下厂区。”
“现在?”
“嗯。我想去看看那批新到的原片,是不是还带着沙漠的太阳味。”
车拐上高架,夕阳正把整座城市染成琥珀色。刘好仃望着窗外飞逝的楼宇,忽然觉得,今天的光,格外轻,也格外暖。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一条:
“通知培训部,下个月‘光的故事会’主题定为:《第一块玻璃,是怎么学会发光的》。”
敲完最后一个字,他抬头看向前方。厂区大门已在视线里浮现,门口那块老玻璃在晚照中泛着微蓝的光,像一块沉静的湖。
车缓缓停下。刘好仃推门下车,风迎面吹来,带着原料区特有的、微微发烫的尘味。
他朝门卫点头示意,拎着箱子往里走。刚迈过门槛,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那个提了三层涂层建议的男生发来的消息:
“刘工,我查了你们厂的历史,1987年第一条生产线投产那天,深圳下了大雨。但玻璃出炉时,外面正好放晴。这算不算一种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