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朝下,像是怕那条菲律宾博主的视频链接再跳出来晃他眼睛。可嘴角还是没绷住,往上翘了那么一瞬。
他没看地图,也没碰玻璃小样,而是打开抽屉,翻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是昨天培训部交上来的“跨文化沟通实训”初版课表。上面写着“第一课:如何用一杯茶,聊懂一盏灯”,底下还手绘了个茶杯,冒着歪歪扭扭的热气。
他盯着那杯“茶”看了三秒,忽然起身,拎起保温杯去了会议室。
门一推开,小林正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世界地图,画到南美洲时笔尖卡住,墨水洇出一块像只迷路的企鹅。小李蹲在地上翻文件,头也不抬:“刘哥,简历又筛了一遍,那七个有海外背景的,三个已经接了别的offer。”
“不意外。”刘好仃把保温杯放在会议桌中央,盖子拧开一条缝,热气笔直往上蹿,“xx照明那边动静不小吧?”
小林点头:“刚查了,他们新推了个‘全球灯语计划’,三年轮岗、带薪学语言、家属补贴全配齐。连实习生都包五星级酒店住宿。”
“听起来像度假。”小李冷笑,“就是没提要摸玻璃。”
刘好仃笑了:“他们招的是‘国际人’,咱们要找的,是‘懂光的人’。”他顿了顿,“但光有情怀,留不住人。得知道别人怎么抢,咱们才知道怎么守,怎么养。”
他走到白板前,擦掉那只企鹅,写下三个字:看对手。
“从今天起,咱们不光做灯,还得做回学生——去听听,别的厂是怎么把人‘哄’走的。”
小林举手:“那咱们去挖他们内部资料?黑客攻击那种?”
“打住。”刘好仃笑出声,“是调研,不是卧底。网络公开信息、行业报告、猎头动态、校友人脉——能用的都用上。咱们不偷不抢,但得睁大眼睛。”
小李翻开笔记本:“我认识个前同事,在xx照明海外部干过半年,要不要联系他喝杯咖啡?”
“喝。”刘好仃点头,“顺便带上咱们新出的‘柔光数据手册’,别空手。人情是人情,礼数是礼数。”
会议散后,阳光斜切过走廊,照在人事小张抱着的一摞打印纸上。她脚步匆匆,纸页哗哗响,像一群受惊的鸽子。
“刘哥!”她在办公室门口截住他,递上一份刚打印的pdF,“这是xx照明的招聘页,我扒了他们近三年的岗位变化,发现个事儿——他们招外语好的人,但最近半年,懂材料科学+会说小语种的岗位翻了三倍。”
刘好仃接过纸,指尖划过一行数据:“越南语+光学工程?西班牙语+热工设计?”他挑眉,“这不是招销售,是建特种部队。”
小张点头:“而且他们跟三所工科强校签了定向培养协议,大三就签合同,学费全包,毕业直接进核心项目组。”
刘好仃沉默两秒,把纸轻轻放在桌上:“别人是种树乘凉,咱们是边找树苗,边挖坑。”
下午三点,会议室重新聚齐。
小林抱着笔记本电脑,投影一开,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表格:“我搜了五家主要对手的海外岗位,发现共性——高薪是基础,真正吸引人的,是‘成长路径可视化’。”他点开一张图,“你看,从初级工程师到亚太区总监,每一步要学什么、考什么证、轮岗几次,清清楚楚。像游戏通关图。”
小李补充:“咱们呢?‘好好干,会有前途’——这话像不像小时候家长说的‘等你长大就懂了’?”
没人笑。空气静了两秒,刘好仃突然拍了下桌子:“那咱们就画张图。”
所有人抬头。
“既然别人有通关图,咱们也画一张。”他拿起马克笔,“不一定要一模一样,但得让人看得见未来。比如——一个实习生,从摸第一块玻璃开始,五年后能走到哪?是懂技术?懂审美?还是能站在巴黎展厅,告诉设计师‘这光为什么不能太冷’?”
小林眼睛亮了:“那咱们的图,是不是可以叫……‘光之路’?”
“别整虚的。”小李翻白眼,“先解决信息混乱的问题。刚才我整理数据,发现同一家公司,在不同国家的招聘要求居然不一样。德国要会德语+懂环保法规,墨西哥却要会西班牙语+懂物流清关。”
“说明他们本地化做得很细。”刘好仃点头,“咱们也得学会‘分地施策’。”
他走到白板前,画了个三层金字塔。
“底层,语言+文化理解;中层,技术+产品知识;顶层,跨域协作+独立决策。”他圈住顶层,“这才是咱们要养的人——不是复读机,是翻译官,是桥梁,是能站在客户面前,把‘这光像不像你外婆厨房里的灯’翻译成技术参数,再把技术参数变回‘温暖’的人。”
小林挠头:“可这种人,别人也想要啊。咱们拿什么拼?”
“拼不了钱,就拼‘真’。”刘好仃语气平静,“他们给高薪,咱们给手感。他们给头衔,咱们给实操。他们让员工穿西装开会,咱们让他们闭着眼摸玻璃,听工人讲‘这道工序,是为了让光不扎眼’。”
他顿了顿:“人心是捂热的,不是买断的。”
晚上七点,办公楼安静下来。
刘好仃坐在工位上,面前摊着三份行业报告、两份猎头简报,还有小张整理的“竞争对手人才策略对比表”。表格最后一栏写着:“核心手段:高薪+清晰晋升+校企合作+家庭福利”。
他盯着“校企合作”四个字,忽然想起小李提过的那个北大实习生——那个蹲在车间记工人术语、写下《中国工厂里的光哲学》的女孩。
他打开手机邮箱,翻出她实习结束时发来的感谢信。信里有一句:“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语言不只是沟通工具,它还能传递温度。”
他把这句话复制下来,发给培训部,附言:“下期实训课,加个案例讨论:当‘光’需要被翻译,语言该承担什么?”
刚发完,小林发来微信:“刘哥,查到了!xx照明那个‘全球灯语计划’,第一批入选的12人,平均入职才8个月,已经有3个被派去米兰总部轮岗。而且——他们内部论坛有人发帖,说‘没想到厂里真让我们参与产品定义’。”
刘好仃盯着屏幕,没回消息。
他起身走到窗边。夜色里的厂区,几盏路灯亮着,玻璃车间的外墙映着微光,像一块巨大的毛玻璃,朦胧却透亮。
他想起白天在白板上画的那张“光之路”草图。
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走,而是——路画好了,谁来第一批踏上?
他转身回桌前,打开新文档,敲下标题:“国际人才竞争现状与应对思路(初稿)”。
第一段他写道:“当前,头部企业已从‘抢人’进入‘育种’阶段,通过校企合作、路径可视化、家庭绑定等方式构建人才护城河。我方优势不在于资源规模,而在于文化真实与一线感知力。建议:以‘小而深’替代‘大而全’,打造‘光语者’培养模型……”
敲到这里,他停下,抬头看向墙上那张世界地图。
菲律宾博主的视频链接还在他脑海里打转。那句“这盏灯,像有人懂我的失眠”,像一根细线,轻轻扯着他的心。
他忽然意识到——
别人在抢人,我们在找“能听见光的人”。
而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在招聘网站上,而在某个大学教室里,正听着老师讲“德语中的光与情绪表达”;或在某个异国公寓里,因为一盏灯太冷,想起了老家的黄昏。
他合上电脑,没关灯。
桌角那块玻璃小样还在,只是位置被他下午挪过,现在斜斜地立着,像一座微型灯塔。
窗外,一辆晚归的货柜车缓缓驶出厂区,车灯划破夜色,照亮了路边一丛野花。
花瓣上沾着露水,反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