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控制台的显示屏还亮着,像一扇不肯闭眼的窗。窗外17号炉的火光早已沉下来,温顺地蜷在炉膛里,可屏幕右下角那个时间戳——15:58:23——却像钉子一样扎在刘好仃的视线里。他没走,也没睡,手里捏着一张A4纸,上面是小林昨晚打印的“心跳包异常”日志,边缘被他无意识地卷了又展,展了又卷,像小时候搓纸炮。
他把纸轻轻按在桌面上,指尖顺着那串0.3ms的延迟划过去,忽然抬头,冲门外喊了声:“小林,老张的笔记本还在你那儿吗?”
脚步声很快,小林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顺手把那本边角卷毛的旧本子递过来。封面上“时序标注数据集”几个字被油渍晕开了一点,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和昨天一样,但今天没人提。
刘好仃翻开本子,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红蓝标记间游走,停在三个月前某次夜班记录上:“凌晨2:17,电压波动至23.8V,17号炉控温曲线轻微漂移。”他又翻到日志,找到对应时段的系统记录——心跳包间隔,正好出现过一次0.28ms的抖动。
“不是偶发。”他轻声说,像是在确认一件老朋友的心跳,“是它在喘气。”
小林一愣:“喘气?”
“老机器,老线路,湿气重的夜班,它就喘。”刘好仃合上本子,指节敲了敲桌面,“咱们得给它装个呼吸阀。”
上午九点整,会议室的白板已经被画满了。阿芳站在前面,笔尖在“通信协议重构”几个字上顿了顿,转身问:“真要拆?”
“不拆,堵得慌。”刘好仃坐在角落,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原来的协议,业务逻辑和通信绑在一起,像一根电线又通电又当绳子使——哪天打结了,灯也灭了,晾衣架也塌了。”
小林噗嗤笑出声:“那咱们现在是想造个专用晾衣架?”
“差不多。”刘好仃站起来,走到白板前,画了个三层结构,“上层业务照常跑,中层加个独立网关,下层数据照传。三层之间,只握手,不搂腰。”
阿芳盯着图看了会儿,忽然抬笔在“网关”旁边补了个方框:“备用链路。万一主的崩了,备的能自动切吗?”
屋里静了两秒。
刘好仃没答,只说:“先让它活下来,再教它自救。”
下午一点四十分,17号炉南侧操作间。热浪依旧,但空气里多了股新焊锡的味道。小林蹲在pLc柜前,手里握着电烙铁,正把一块树莓派焊进预留的t9调试端口。那端口藏在一堆老线缆后面,像块被遗忘的墓碑,上面还贴着2008年的标签纸,字迹模糊得像烟熏过。
“你真信这口子还能用?”小林擦了擦汗,抬头问。
刘好仃站在他身后,手里摊着老张那本笔记本,最后一页是张手绘的I\/o接线图,铅笔线都快磨没了,但端口编号清清楚楚。
“老设备留的后门,”他说,“当年装的时候,师傅说了,‘万一修不了,还能看一眼’。”
小林点点头,按下烧录键。树莓派的指示灯亮了,绿的,稳的,像颗刚安进去的心脏。
“协议桥接成功。”他轻声说,像是怕吵醒什么。
刘好仃没笑,只伸手把调试端口上的胶布撕下来,换上一张新标签。小林凑过去看,上面写着:“t9-dEbUG(仅限夜班)”。
他低声问:“这口子……厂里不知道吧?”
刘好仃没答,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向控制台。
晚上八点零七分,首个网关模块正式上线。测试指令发出,AI摄像头开始每0.5秒抽样一次,数据流经新网关缓冲后,再推送至中台。屏幕上的火焰画面稳定得像静止的照片,心跳包间隔回归正常,延迟从平均0.3ms降到0.18ms。
阿芳盯着监控面板,忽然说:“负载才63%,还能再压。”
“不急。”刘好仃摇头,“让它先走两步,别跑。”
可话音刚落,控制台警报轻闪——夜班交接,多个系统并发启动,中台负载瞬间飙到91%。新网关的缓存区开始溢出,AI画面卡顿,火焰定格在炉口,像被冻住。
“来了。”刘好仃反而笑了。
他伸手调出预案界面,按下“降频保活”按钮,系统立刻切换至每1秒抽样。画面恢复流畅,但数据精度下降。
“临时方案。”阿芳皱眉,“得让它自己会喘。”
“那就教它。”刘好仃打开网关配置文件,敲下几行代码,“加个动态限流,中台一喊累,它就少说话。”
小林在旁边看着,忽然说:“像不像人?忙的时候少唠嗑,闲了再八卦。”
“比人聪明。”刘好仃敲完回车,“它不会忘了自己该闭嘴。”
凌晨2:17,系统日志自动刷新。
心跳包间隔:0.15ms,稳定。
中台qpS:76%,可控。
AI画面帧率:正常。
刘好仃站在控制台前,手里还握着那支写满批注的红笔。他低头看了眼老张的笔记本,翻到“凌晨2:17,电压波动”那一页,又抬头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
完全重合。
他没说话,只把笔记本轻轻合上,放在控制台最中央。
封面朝上,油渍晕开的那一角,正好压住“时序标注数据集”里的“集”字。
小林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速溶咖啡,递了一杯过去。
“刘师傅,下一步干啥?”
刘好仃喝了口咖啡,烫的,苦的,带着点奶精的粉感。
他望着17号炉的方向,玻璃墙上映着微弱的火光,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下一步?”他笑了笑,“让这河,自己知道哪儿深哪儿浅。”
小林刚要接话,控制台突然“滴”了一声。
屏幕右上角弹出一条低优先级提示:
【网关t9-dEbUG:备用链路自检未通过】
刘好仃抬起手,把咖啡杯轻轻放在桌角。
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