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套好三角巾绷带,在一旁帮忙冲牛奶,她则在中岛台做两人的早餐。
米白色的棉麻家居服松松垮垮地挂着,领口滑到一侧,露出半截圆润的肩头。
还是糖心蛋和牛油果吐司。
将两个餐盘端到餐台时,衣服下摆露出腰线柔和的弧。
她的腰很细,像被春天的风轻轻勒过,臀部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丰盈,让宽松的家居服在身后坠出自然的褶皱。
“吃腻了的话可以换燕麦酸奶,燕麦酸奶再腻了,你的肩膀肯定好了,到时候就该我考虑吃什么早餐了。”
晨光落在后颈,狡黠的笑容出现在杨灵脸上。
“那我要是一直吃不腻呢?”
“恩——,想吃的话,我可以教你怎么煎蛋。”
本以为找到bug的他,当然会同意女友的提议。
倘若可以一直为对方做早餐的话,那不就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吗?
吃完简单收拾之后,她过来帮忙穿外套——
陆砚的右手尽量自然下垂,杨灵则协助将袖子从指尖拉至肩部,过程中避免抬臂或耸肩。
肿胀一天比一天好了。
所以杨灵提议他穿宽松的衣服去老洋房时,还是果断选择了工装。
于手艺人而言,工装就如同干部们的行政夹克,是不可脱卸的服饰。
......
当初在窗户上加固的护框被一块块拆下,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在绑固和楔固完美发挥下,被守得滴水不漏。
冯小军肿着宿醉的眼眶拆绳子的时候,完全可以感知这一个个绳结,当初绑的时候有多认真。
甚至从这种认真中,可以察觉一份心情——
少一份力怕不牢固,多一份力怕伤着木头,于是老师傅们用了最大的心思,仔细斟酌每一个段绳子、每一块楔木。
既然冯小军能察觉到,那场上多数人都会有类似心理,只是秘而不宣,化感想为动力落实行动上罢了。
整个上午,清理地毯,挪动家具,打开了所有门窗通风。
接上移动电源的工业除湿机陆续在各个房间轰鸣,仿佛一场盛大的谢幕,送别着老洋房和众人。
然而不遂意的是,收尾工程起码得明天才做得完。
陈禹发来消息,说老金住院了,不是什么大病情,但老人状态就是不好。
陆砚交代了下午的安排后,便打车前往医院。
他有预感,或许老金不是生病,而是累了。
......
隔很远,消毒水的味就钻进鼻腔。
踏入千篇一律的住院部时,手臂上的绷带才终于应景。
电梯上了七楼,左拐右拐来到房前,提着礼盒的手敲了敲门——没等到应答。
推门进去,他看到白被单裹着的人,缩成一小团。
若不是那双指节粗大的手,和虎口处结着层厚厚的老茧,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能扛着二十块青砖健步如飞的老人。
老金睁着眼,待看清来者是谁以后,再没有往日那样说‘哟,陆总’,或者‘不好意思认错了,我还以为是那狼崽子呢’。
“来了啊。”
他声音像从枕头里钻出来的。
陆砚把东西放下,试图激活自己的生命力,来带动气氛:
“老师傅手艺就是没话讲,我一看到货的时候就知道,这笔生意又赚了。不过品相好是品相好,尾款我已经打过去了,可不准事后加价昂!”
他‘哼’了声,偏过头看向窗外,后脑勺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瞎扯。”
以为对方乐意听,便接着吹捧:
“咱虽然资历没你高,但品质好赖还是瞧得出的,好就是好,没道理把好的说成坏的,对是——”
“杨老鬼昨儿来过了,房子什么情况我清楚。”
话头戛然而止,遮羞布被撕开,陆砚强行挤出来的生命力也就此烟消云散。
此时,两人一个望向窗外,一个盯着地面,就差一场落在头顶的雨,来渲染整间屋子的低落。
人情是把双刃剑。
他曾因为人情,拿到了超低价的订单,现在也因为人情牵累,在自己事业受挫的时候,仍要为不能使用老金辛辛苦苦烧制的青砖,而愧疚。
尤其看到往日爱较劲的老人丢了那股子劲以后,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逃离。
“陆小子。”
“您说。”
“人活一世,不需要想那么多道理......日子是没谱的,你走吧。”
陆砚点点头,走的时候,那只曾攥了一辈子瓦刀的手,此刻虚虚搭在被单上,指缝里还嵌着点洗不净的砖灰。
......
逃出消毒水笼罩的建筑后,一口气给两个欠款老板打了数个电话,不接就打他们家人朋友的电话。
陆砚有点崩溃,再不顾忌任何体面,只想要到钱。
手指重拨着那几个号码,像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反复冲撞着粘腻的网丝——
每一次拨号都是在抖落翅膀上的愤怒与委屈,明知冲不破这张网,却只能用这徒劳的扑腾,证明自己还没被绝望彻底吞掉。
古建师傅的电话拨出去,听筒里传来的客气疏离像层薄冰,敲不出半点实际的回响。
他忽然明白,自己,说出来的话轻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连涟漪都泛不起半圈,更别提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利润与好处了。
这认知像根刺,扎得后颈发僵。
曾几何时,项目竞标他从不含糊,合同签得顺风顺水,那时以为是方案够硬、眼光够准,直到此刻才肯承认:
当年那份十拿九稳的底气,不过是因为背后站着杨老头。
他踩着这棵大树,误以为自己早已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模样。
可混了几年,不带着那座靠山,他才看清自己的底色。
所谓事业,所谓的打拼,剥去那些依附的光环,竟单薄得可笑。
这些年他确实沉下心学了手艺,可这手艺在‘事业’的天平上,竟轻得不如一张印着头衔的名片。
那些开公司、做投资的人,聊的是资源整合、行业布局。
他呢?
最多被人客气地称为‘陆师傅’,听起来和工地上砌墙抹灰的师傅没什么两样。
难道这些年的努力,就只够混个手艺师傅的名头?
他想起文保局门口,被人反复称作包工头时的窘迫——
或许他以为自己在做‘事业’,到头来,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个稍微懂点技术的民工。
大概这个社会的地位,从不是靠手艺的精细程度衡量的,而是看你能站在哪个高度,拥有多少话语权......
踢开脚边石子,翻动好友列表,首先想到的是杨灵,这个承载了他全部情意的可爱女人。
但......根本不知道现在对方有多忙......偏偏她还不说。
她不说,便是在维护着自己。
想到此处,感动像温水漫过心口,又很快被更沉的东西压下去。
自责,钩带起那种被人小心翼翼托着尊严的难堪。
她越是替他周全,便越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铠甲的逃兵,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是借来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砚宁愿她骂,埋怨,哪怕讨价还价那样,把他的错处一条条列出来,算清楚该赔多少时间、多少愧疚,该用什么方式偿还。
至少那样,他能站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不是她护着的、摇摇欲坠的影子,而是一个能承担代价的人......
其次想到的是陈禹,毕竟今天才联系过,每次这种时候也都是喊的他。
可最后鬼使神差给顾南乔发了消息。
墨斗先生:你还好吗?
大概是担心她再度遭受打击吧,毕竟周围过得比他惨的,就这一个了......
一想到她,心情竟然平复了几分。
甚至,假如说跟她在一起,陆砚甚至觉得,自己会放松到、有余力去安慰她。
正想着,‘顾律师’的电话打来了。
“喂,顾乔乔,你在做什么呢?”
对面离话筒比较远,声音小小的:
“见一面吧,在......你女朋友家。”
“好呀,不过你先等等,我去老洋房看一圈了就提前回来。”
挂断电话后,一个人的孤独被消解了不少,在马路边张望着车辆,心已经飞到了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