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杨灵给的盒装奶,面色如常回到老洋房,接着下午的工作。
今天众人没有午休,因为大厅没有落脚的地方。
刚回来,苏棠的声音便撞了上来:
“陆师傅,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小姑娘捏着拳头,把手伸到面前,让他猜。
“发现自己是老鼠屎?”
“......不是......的,是爱心。”
她把拳头张开,食指和拇指交错,比了一个‘心’。
白嫩的笑脸漾着笑,笑虽勉强,却纯洁美好。
美好到,陆砚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画面。
“不是吧陆师傅!这都拿不下你?那只好使出必杀技了!”
她把手彻底摊开,两颗亮晶纸包装的糖果赫然在列。
一闪一闪的色彩如此耀眼,眼睛被刺得发酸。
“小苏,说出你的目的,那样我才安心。”
老师傅调整得迅速,堪称完美的接住了话茬。
“嗯......我的实习证明盖章了吗?”
“盖了,要看看给你写的评语吗?”
他把那张属于苏棠的证明递过去,小姑娘喜笑颜开地拿在手里端详,可下一秒就嫌弃叫喊道:
“不是吧不是吧,陆叔叔您这小学生字迹是认真的吗?写上去很丢人诶!下面那段是杨老师写的吗?啧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嗓音依然活力,闹得人心里慰烫。
陆砚却听进去了,悲伤地想着,要是手没伤,一定漂漂亮亮给她写下最好、最好的评价。
为什么明明字迹不错,却不能在该发挥的时候表现得好点呢?
为什么总在重要的时刻掉链子呢?
生活竟是如此爱捉弄......
轻轻咳嗽一声,带着歉意说:“作为补偿,明天给你包个大红包。”
“不用啦,以后多照顾我家生意就好。”
......
又少了一次机会和众人挥手告别,方才打招呼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收得彻底,心和渐沉的夕阳一起跌落谷底。
拍了拍停在前院的皮卡车,独自向外走。
光泽从门口古铜色铭牌上褪去,三个街区外,推土机的轰鸣声早已不见踪迹。
边拦着车,边想着以前项目的尾款,然后打了张老赖的电话——无人接听。
上车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
投标高峰期就要过了,假使最快接到项目,也得开年再动工。
接下来怎么办?距离过年还两个月时间,房贷和生活可还在继续!
车在路口红灯前刹住,窗外,骑电动车的外卖员在车流里钻,店员搬着纸箱,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小跑。
这些忙碌的身影一闪而过,每个人都像被上了发条的钟,朝着各自的方向狂奔......
为什么只有自己停了下来?
出租车再次启动,又驶过了长宁路,他仿佛看见瘦高男人的轻蔑神态,今天那些话语化作一只只带弯钩的箭矢,刺进心里,死活拔不下来。
“叮——”
@Adeline:(语音)陆砚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的时候带回来。
他把这段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却完全想不出吃什么菜。
顿了顿,点了两个对方爱吃、且方便买的,回过去。
如此一来,便不太像‘吃软饭’了。
外来车辆不被允许进入,出租车缓缓停到小区门口。
付完款下车,穿过金碧辉煌的入户大堂,突然看见刻满浮雕的门柱上贴着招聘信息——
‘诚招形象保安,底薪8000起,各种补贴应有尽有,意者添加联系方式面试’。
哇,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偏偏自己这种泥腿子还真动了心!
要是凭借杨灵业主的身份,应该很好入职吧,哈哈!
......
座位刚空出一个角,穿格子衫的男人和拎着菜的女人几乎同时扑过去。
男人用胳膊肘顶开半尺空隙,一屁股下沉,女人‘啧’了一声,转身把塑料袋往脚边一放,终究没再争。
刚坐下,男人已经闭上眼,眉头皱成个疙瘩,仿佛坐着比站着更累。
膝盖张得很开,占去旁边姑娘大半个座位的空间,帆布包抱在怀里,她往旁边挪了挪。
晚高峰的上海地铁是最接近这个城市底色的地方,装扮精致的都市丽人、活泼雀跃的女学生、帅气的小伙子,统统可以被四个字概括——
无人在意。
没有人在意你的性别,没有人在意你的家世,我很累,位置是我的——如此麻木。
......不对,也有例外。
冯小军下班又被张野走领着走了。
两人也上了地铁,在挤成沙丁鱼罐头的空间内,周围人却自发留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地带中,赫然站着师徒二人。
他们并没有穿着劳保鞋,脸上的灰也被清水洗净,只是后颈带着点汗,头发不那么整洁罢了。
可众人像能准确识别出他们的工作来历,经过一系列价值评判后,贴上了最轻蔑的标签。
耻辱,深深的耻辱在这一刻浮现。
相比于冯小军垂着头、回避的目光,张野显得自然多了。
挺着肚子,刷短视频,外放声音融入相对安静的车厢,行为举止完全符合人们刻板印象中的人设。
地铁驶过一站站路,人群随着一站站路上下、来回、聚散。
‘顾村公园到了,请到站的乘客注意下车’。
张野推了推冯小军,两人先后往下走。
注意到后面的大学生下意识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他无所谓地笑笑,口里哼着歌。
反正待会要喝酒,喝完酒,大伙都一样!
......
想喝酒。
坐在阔落的落地窗前,空虚的灵魂极度渴望酒精的救济。
他无法想象杨灵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该如何面对这里的一切——
白绒地毯,大理石地面,长长的用餐台面、放着水晶醒酒器和骨瓷餐盘。
或许此地大喊一声能产生回音。
顾南乔一定不知道,此刻有个人多么想见到她。
陆砚再次打电话,无人接听。
没开灯、放任夜幕降临的空间,手机亮光如此刺眼。
这一刻,他理解了智能家居系统的作用——帮忙开灯。
莫不小觑了这件事,它的出现可以让你的话语有着落,就如同有人陪在身边。
“灵灵机器人!请开灯!”
“咔哒!”
门被推开,杨灵回来了。
她的出现不亚于黑暗中的第一道光,陆砚一个箭步冲上去,顾不得肩上酸胀,紧紧抱住。
透过衣料能感知她的体温,把脸埋进颈窝时,闻到了熟悉幽香混着奶香。
胸腔贴着,透过对方的柔软能感知自己心脏的跳动,它像台重启的发动机,一下下撞开他堵在喉咙里的慌。
......
良久,两人唇齿分开,思念暂时退却。
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牛肉、虾、西蓝花和相应配料,主菜全是自己爱吃的。
“喂喂,什么时候我们口味变得如此一致了?”
调笑道,悄悄咽下感动。
却不想对方一本正经地说:
“一次持续 10秒的亲吻大约会造成8000万口腔细菌的‘迁徙’,而长期的菌群交换之后,两人的生活习性和面貌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相似......恩——,口味先有了夫妻相吧。”
夫妻相......吗?
眼前女人一如初见时那样美丽:
眼尾天然带着三分下垂的无辜,睫毛又密又翘。有江南美人的温婉,还有古典美人的端庄......
以后,会和她缔结婚姻吗?
如果对方不嫌弃自己出生卑微、能力有限的话,如果不会让杨灵再度遭受拖累的话......
他应该会满含热泪地向她求婚,甚至,仅仅想到妻子是她,就已经抑制不住的想流泪了。
呼——
玛德,别那么矫情了,陆砚。
立足当下,把自己充实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的把事情做好,才是真正实现那天的基础!
“对了,顾乔乔电话打不通,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她脸上的霞色尚未褪去,两人一起往里走:
“昨天顾叔叔打过电话,说要我帮忙照顾乔乔......现在她可能......在处理家事吧。”
陆砚心中泛起涟漪,处理家事是什么意思?
顾南乔的父亲打电话......出事了?
影视剧中,一幕幕破碎的画面纷纷涌现,结合昨天债主堵上门和她后备箱上的棒球棒痕迹......
杨灵正在餐台分拣菜品,专注的眼神仿佛凝聚着工匠精神。
陆砚顿了顿说:“灵灵,要不......你还是给她父亲打个电话问问,确认一下情况......当然,我只是作为朋友关心一下。”
她抬起头,暖黄灯光打在脸上,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不用解释的,我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