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半边衣服在雨里怀念着不久前的体温。
如今,冰冷如附骨之疽,借由它,缠上了年轻的躯体。
风急地滑的时候不敢骑电动车,平时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如今加了倍。
她顶着伞往前进,一边着急,一边隐隐有预感——应该不会有事。
应是和朝夕相伴的手机有暝暝感应,低头看了一眼,正巧瞄到张野的电话。
“张师傅!怎么才回电话呀!”
抱怨声音更接近亲切地问候。
“什么?”
那边信号不好,说话有点听不清。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好不啦!”
而在医院走道四处找人的张野,重复了好几次,发现对面也无法听明白。
于是挑重点说:
“在医院,速来!”
......
在屋顶,时间拖久了不是件好事,更何况雨水打湿后,螺帽口异常的滑。
陆砚当即用平口起子当啤酒撬子,一块瓦一块瓦掀开......
顾不得漏水了,待会看有没有机会复原,或者下去后拿个盆接住就行。
很快第一台就拆下来。
在去第二台仪器的路上,苔藓湿滑让冯小军跌了一跤。
闷声侧滑在地。
小胖子当即魂都飞了,也把陆砚惊得不浅。
而这个过程中,人没事,手机是真的飞了。
失去灯光以后,湿润的夜色彻底占据视角。
“小军,你把仪器抱着,去下面等我。”
冯小军的血性在生死之间还远远不够,诺诺答应,半蹲着回去。
陆砚掏出了自己的遥遥领先为其打灯,看到黑影缓缓出现门框附近,确认实习生安全抵达,才接着前行。
一会风势变大,便压低身形,同时心里也开始打鼓;
一会势头变小,强压着颤抖的手,一块块掀开瓦片。
心理因素会使得行动效率下降,却不至于让十拿九稳的事情变得漏洞百出。
待回到木门背后时,安心的感觉就像‘坠楼触地的上一秒,陡然发现是蹦极’,那般舒爽。
看着蹲地上的冯小军,老师傅适时表示关心:
“摔哪了?手机丢了没事,算工作牺牲。”
他右手抱着二十斤左右的仪器,左手拿手机,踩着‘咯吱’的台阶。
接着酝酿调侃,小小的意外就此发生——
“咔擦!”
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见证了几代人的老木头,在短暂的几天内,发出无数‘咯吱’警告后,还是断裂了。
当时时间过去了0.01秒,腾空的双脚诡异定在空中,他仿佛意识到什么。
如果今生今世仅有三次时光倒流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选择今天,如果硬要说一个确切的节点他会毫不犹豫选择下一秒——
“咕噜噜!”
“哐当!”
身体失衡、被迫翻滚过程中,没有忘记‘涉险’目的——紧紧抱着仪器。
直到倒地那刻,结算画面才缓缓升起:
手机飞了出去,可是对比小胖子的手机,是不幸中的幸运;
人摔了一跤,可是对比小胖子摔的那跤,是不幸中的不幸。
“陆哥,没事吧?”
“......小事。”
大概肩膀骨头错位,膝盖磕了一下。
对硬汉来说,三五天复原的程度。
而后一阵鸡飞狗跳,冯小军才把惺忪着眼睛的张野喊过来。
三人静了静,觉得反正没事做,就叫个救护车吧。
临了上车,张野说什么都要跟上去,理由是‘那孩子医院压根没去过机会,到时候比你还懵’。
遂留了冯小军一个人守房子。
走的时候嘱咐着,‘有事打电话’,就坐车驶入雨幕......
......
“杨老师,不好啦!陆师傅在医院,张师傅让我们,让我们抓紧时间过去!”
‘嗡’的一下,血液直冲大脑,杨灵眼前眩晕就要站不住。
“怎么了灵灵!”
顾南乔扶住问其情况。
印象中,只见过一次,对方的脸如此煞白。
不详的预感缓缓升起,不可思议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
如果说上一个不可思议是知道自家负债即将破产的时候、如果两个‘不可思议’可以有一个幸免于难的话,她选一千次也是此时此刻。
“灵灵,你说话呀!”
然而对方一声不吭,双目空洞失神。
像缩着的刺猬、把头埋进土的鸵鸟,只要不面对,就可以回避现实。
顾南乔看不得这样的画面,也不接受如今的‘现实’。
可杨灵......
是......真的吗......
枪声响起,心跳漏了一拍。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们相遇在淮海路的便利店,梦里再没有帮闺蜜打圆场,而是自顾自两人聊天;
那个一见钟情的男人依然帮忙赶走了建材老板,带着去‘破吉他’,专门为她一人唱歌;
他们抓着手在静安别墅、起着微风的梧桐大道上跳舞,亲吻;
被人堵到家门口要债时,义无反顾带她离开,私奔去到天边尽头......
原以为平息的情感,只是被某种规训压抑着,直到彻底失去才晓得追悔莫及。
她粗鲁晃动杨灵的肩膀,然而始终唤不来回应。
只有淌泪的眼睛,写着哀伤与无助。
顾南乔对这双眼睛痛恨到了极点,抢过手里的电话便再度打了过去。
“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全然没有以前的说话习惯,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陌生。
“张师傅让我们快来......说得很急。”
“......很、急?”
一瞬间,她的心脏被重新注入了一管血液,开始恢复频率跳动。
这个过程足足有六七秒之久,新鲜空气的味道再次变得甘甜。
“把,张师傅的电话发过来。”
为了怕对面长着水母脑子的愚蠢女人搞不清楚怎么做,她说:“就发到杨灵的微信上。”
......
不是吧?数个‘一二一’的事,他们给我报了个奥数班?
陆砚在车上先架了个绷带,然后坐轮椅上被推着上下楼来回跑了七八趟。
ct拍片、抽血、甚至把脑子都查了一遍。
不是骨科吗?
直到做核磁共振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医院过于谨慎乃至有点宰客的感觉了。
难道是半夜因为小伤喊救护车跑一趟、被温柔报复了?
“我要见主治医师。”
“您还没办理住院,没有主治医师。”年轻护士推着他说。
“我要见为我诊断的医生。”
“等等,你刚才是要见主治医师是吗?”
“是。”
护士甜甜一笑,说早上会安排跟主治医师见面的。
百无聊赖的检查中,陆砚发现他和张野失去了联系......
因为摔的时候手机掉了。
另一边,老洋房刚刚送走救护车。
冯小军也发现,他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因为摔的时候把手机掉了。
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老洋房大厅有座钟,天亮了会天亮,还有陆师傅答应的新手机,嘿嘿!
“轰隆隆!哗啦!”
闪电和雷鸣也表示同意捏!
他关上大门,凑近看了看时间,两点四十。
恩,还够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