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用力摇头,腮帮子还气得鼓鼓的,“都不是!”他简略地将自己去林府所见,黛玉如何委屈,自己如何心急火燎回宫报信,父皇又如何因美人在侧而不重视他的警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妃。
宁妃听得眉头越蹙越紧,看着眼前这个虽已开始抽条、眉眼渐显英气,但生气时依旧带着几分稚气的儿子,心中暗叹:若不是老太妃薨逝耽误了,今年都该相看正妃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一团孩子气,跟父皇置气起来竟如此不管不顾。
她正欲温言开导儿子几句,却听殿外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宁妃连忙起身,同时伸手去拉儿子。谁知萧承煜犯了倔,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梗着脖子,就是不理会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皇上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气成一只小河豚的儿子。
他先亲手扶起行礼的宁妃,宁妃见状,心中惴惴,忙请罪道:“皇上恕罪,煜儿他……”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看着儿子那副“我不想理你”的背影,非但不生气,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
老五像他这么大时,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言行谨慎了,老六却还保留着这般真性情,生气就背过身去。不由得,他又想起了那个在南边玩疯了怎么也叫不回来的老七,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暗叹:儿子,果然都是债啊!
“怎么?”皇上走到萧承煜身后,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调侃,“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生气就背过身去,谁也不理了?”
“哼!”回应他的,是萧承煜从鼻腔里发出的、重重的一声,肩膀还随之耸动了一下。
皇上绕到他面前,只见儿子紧紧抿着唇,眼睛看着地面,就是不看他。
虽说萧承煜这几年长高了不少,褪去了些幼时的浑圆,但脸颊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饱满白皙,比起精瘦的老五,确实更显……富态些。皇上瞧着这张气鼓鼓的白嫩脸蛋,只觉得十分有趣,像极了小时候那个一逗就炸毛的白胖包子。
“好啦,别气了。”皇上耐着性子哄道,“朕记得,你不是一直眼馋朕私库里那幅《江帆楼阁图》吗?赏你了,如何?”
听到这话,萧承煜总算动了动,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但依旧撇着嘴,不肯开口说话。
皇上知道这还不足以让他消气,又软语哄了半晌,最后许下承诺,允他日后开府建衙时,可以自己挑选中意的地段,萧承煜紧绷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下来,瓮声瓮气地将黛玉在荣国府的遭遇,以及史老太君那荒谬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到那史老太君竟敢把主意打到康乐头上,还想将她许配给那个早已流放、前途尽毁的贾政之子,皇上只觉得眉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
这老太太是昏了头不成?!
若是真让她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损了康乐的名声……皇上几乎能预见,那就不仅仅是林淡回来拆他一座紫宸宫能平息的了!那小子怕是能直接撂挑子,带着全家老小回苏州种地去!
皇上不禁扶额,内心充满了荒谬感:这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来?看来之前对荣国府的敲打,还是太轻了!
他压下火气,又温言赞扬了儿子几句,说他懂事,知道护着能臣家眷。
第二日,皇上便传了贤德妃元春至紫宸宫伺候笔墨。不知期间发生了何事,当日下午,宫中就传出旨意,贤德妃贾氏御前失仪,降为贵嫔,禁足三月思过。
消息传到荣国府,如同一盆冰水浇下。纵使史老太君再糊涂,此刻也猛然惊醒,猜出元春此番降位,十有八九是皇上对她之前意图插手康乐县主婚事的不满与警告。她又是后怕又是懊恼,一股怨气不由得迁怒到了时常在她耳边提及此事的薛宝钗身上。
“若不是那丫头整日在我跟前说什么黛玉婚事需长辈做主,我……我怎会起了这般心思!”史老太君连着数日都没给薛宝钗好脸色看,往日亲热唤“宝丫头”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薛宝钗这边的心情亦是复杂难言。一则是埋怨贾母愚蠢,竟会错了她的意,异想天开地以为能将县主娶进二房!这老太太莫非忘了,二房老爷如今还是戴罪流放之身?县主何等尊贵,怎么可能下嫁罪臣之后?二则,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贾母态度的转变,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并不十分在意了。
贤德妃降位,意味着二房被赦免的希望愈发渺茫。
薛宝钗是个现实的人,眼见贾宝玉的前途黯淡,便不想再将赌注全押在他身上。她反而看出康乐县主与掌家的王熙凤关系似乎不错,心中便另起了念头,想着若能说动哥哥薛蟠娶了迎春,岂不是能与荣国府大房,乃至背后的林家攀上关系?
可惜,她将这想法与母亲薛姨妈和哥哥薛蟠一提,立刻遭到了反对。
薛姨妈觉得迎春虽是国公府小姐,但终究是庶出,配不上薛家嫡子;薛蟠更是嫌弃迎春木讷无趣,远不如他在外头认识的莺莺燕燕会来事。
薛宝钗见此,也只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另一边,贾赦得知元春被降位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折子递进宫去。幸好皇上似乎并未迁怒大房,折子留中未发,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经此一事,贾赦对能与黛玉说得上话、似乎颇得林家好感的儿媳王熙凤,更是另眼相看,觉得这个媳妇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和运道。
而凤姐儿得了元春降位的信儿,只觉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打起精神,精心备了几样既不显过分讨好、又足显诚意的礼物,亲自赶往林府赔罪。
好在,无论是黛玉还是二夫人江挽澜,待她的态度都一如既往,并无迁怒或冷淡之意。黛玉甚至还温言安抚了她几句,让她不必多想。凤姐儿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实处一些。
黛玉何等聪慧,自然看出了凤姐儿眉宇间藏不住的焦虑。正好,她为迎春物色夫婿的事也有了初步眉目。
对方是一位从五品京官的嫡次子。家中婆婆虽然性子强势,规矩大,但并非那等刻意搓磨儿媳的恶婆婆。那位嫡次子本人也有些才学,却性情淡泊,不喜官场倾轧,曾明确表示绝不出仕,只愿开个私塾,教书育人。
黛玉细细思量,觉得此人与迎春的性子倒算相配。
未分家时,迎春只需按例领取月钱度日,上有婆婆主持中馈,下有长嫂管理家务,她无需承担过多责任,正好避开了她怯懦不擅争斗的短处。那位嫡次子志不在仕途,与一心科举入仕的长兄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兄嫂想来也不会刻意刁难他们这小两口。
日后若分了家,夫君只是个清贵的教书先生,迎春也不必周旋于复杂的官宦夫人圈,小门小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以迎春那容易满足的性子,想必能得一份安稳顺遂。
在通过可靠渠道将男方家底、性情都打听清楚后,黛玉便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去给凤姐儿递了话。
原本国孝期间不宜正式议亲,但黛玉心知凤姐儿近日忧心忡忡,此举也是明确告知对方:此事我并未因外祖母的糊涂而迁怒于你,你且安心。
凤姐儿得了这个消息,果然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对黛玉更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