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祖父是皇上心中“白月光”的事,林淡并未瞒着妻子。
在他心中,既已成夫妻,便是一体,这些关乎家族立足之本的关窍,江挽澜必须清楚。所以此刻,江挽澜最明白该如何引导,才能最大限度地触动圣心。
她心中快速盘算着:夫君林淡因容貌酷似祖父而得皇上偏爱;公爹相貌虽不太像他爹,但作为皇上师兄唯一的血脉,性情老实本分,虽无其父之能,却也未辱没林家清名,这份“忠厚传家”的模样,也是有牵动帝心的本事的。
林泽对弟媳的判断深信不疑,知道她绝不可能害自己,连忙依言换上衣衫,又努力回想父亲平日的样子,调整着自己的神态。
忙乱间,他发现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虽然脚步匆匆,却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脸上并无多少惊慌之色,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们……怎地都不害怕?”
一个在旁帮忙整理衣冠的婆子闻言,笑着回道:“回大老爷的话,皇上时常来咱们府上走动,有时是来找二老爷说话,有时就是来看看县主,奴婢们都习惯了。您放宽心,咱们府上规矩是极好的,错不了。”
林泽:“……”
林泽心情一时颇为复杂。
他知道二弟深受皇恩,但这“受”得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于频繁和随意了?这哪里是君臣,分明是通家之好的长辈来串门子的架势!
不过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收拾停当,深吸一口气,便在二管家的引领下,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往花厅走去。
一踏入花厅,他甚至没敢抬头细看,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百倍!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二弟平日里到底是怎么跟这位主儿打交道还能谈笑风生的?真是太厉害了!
林泽几乎是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草……草民林泽,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坐在上首,端着茶杯,看着底下跪伏在地、显得比林淡壮实许多的身影,语气倒是十分和蔼:“平身吧。今日朕是微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礼,随意些就好。”
“谢……谢皇上。”林泽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但依旧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直视天颜。
皇上看着他那副鹌鹑样子,心里有些好笑。
林淡脾气上来敢跟他据理力争,在大理寺的林清听说也是个硬骨头,怎么这林家老大反而是这么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他放下茶杯,温声道:“抬起头来,让老爷我瞧瞧。总不能连自己即将委以重任的心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林泽闻言,浑身一凛,赶紧抬起头,但眼眸只飞快地向上抬了不到一秒钟,扫过皇上那带着笑意的面容,便又迅速垂下,姿态愈发恭敬,声音里满是惶恐:“草民……草民惶恐。”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委以重任”?二弟说的那外邦通商之事,难道已经定了?皇上竟然真的属意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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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在商部衙门里收到小厮气喘吁吁送来的消息时,只是眉梢微挑,并未显出多少惊慌。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将手头一份关于惠州商路规划的卷宗批阅完毕,又与下属交代了几件亟待处理的事务,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找右侍郎尚大人打了个招呼。
“尚大人,府上有些私事,下官今日便早些回去。”林淡语气如常,听不出半分急切。
尚侍郎早已习惯这位同僚偶有的“迟到、早退”,但林淡能力超群,平日工作量远超旁人,自是无可无不可,笑着应允:“子恬自去便是,余下琐事,交给老夫。”
至于为何不去向顶头上司忠顺王爷禀告?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位王爷大人,遵循着他那“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优良传统,今日压根就不是他来衙门点卯的日子。
对此,商部上下官员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隐隐觉得,尚书不来更好,衙门气氛轻松,大家偷个懒也不必担心被当场抓包,反正有林侍郎和尚侍郎这两位能臣在,天塌不下来。
林淡于是便这么悠哉悠哉地提前下了衙。
刚进府,便遇上了同样刚从皇家学堂下课回来的黛玉。小姑娘见到他,明澈的眼中露出几分惊讶,提着裙角快走两步迎上来:“二叔?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衙了?可是衙门里不忙?”黛玉歪着头问道,声音清脆。
林淡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容,俯身凑近侄女,压低声音道:“衙门倒是不忙。是你泽叔今日‘有客到访’,我怕他在家应对不来,特意回来看看。”他故意说得含糊。
黛玉何等聪慧,立刻从二叔那促狭的眼神中品出了不同寻常,微微睁大了眼睛:“‘客’?难道是皇上又……”
她见林淡点头确认,脸上顿时露出混合着惊讶与同情的神色,“所以,现在竟是泽叔一个人在陪着皇上说话?”
林淡笑眯眯地点头,毫无心理负担。
黛玉想象了一下自家那位忠厚老实、见到官大些的人都有些发怵的泽叔,独自面对天威莫测的皇上是何等场景,忍不住以帕子掩口,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带着了然:“二叔,您这分明是故意的吧?若是让泽叔知道,您是故意拖延,让他独自面对皇上,那怨念怕是都能汇聚成河,把咱们家给淹了呢。”
林淡毫无愧色,反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也压低声音回道:“嘿,小丫头看破不说破嘛。你不说,我不说,你泽叔那般实诚人,怎么会知道呢?让他历练历练也好。”
叔侄两人正站在二门外说得热闹,浑没察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
一个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咬牙切齿的声音突兀地从他们背后响起:“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