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吴家老宅的后院。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青草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角落里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散发出的味道。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吴携的身体被狠狠掼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抽动都像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
黑瞎子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阴影。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一种近乎严苛的冰冷。他俯视着地上挣扎的吴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起来。”
吴携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汗水混着尘土粘在脸上,狼狈不堪。他死死盯着黑瞎子,眼神里没有了曾经的迷茫,只剩下一种被反复捶打后淬炼出的、近乎狼崽般的凶狠。
“再来!”吴携嘶哑地低吼一声,从地上弹起,不顾身体的抗议,握紧拳头再次扑向黑瞎子!
这一次,他的动作快了些,带上了几分黑瞎子教他的、以伤换命的狠辣!拳风腿影交错,在黑瞎子密不透风的防御下勉强支撑了十几招!
“砰!”
最终还是被黑瞎子一记擒拿再次放倒,手臂被反拧在背后,脸重重压在冰冷的青砖上。
“够了。”
黑瞎子松开手,声音里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越过挣扎着爬起来的吴携,投向一直抱臂倚在廊柱下、冷眼旁观的谢语辰。
“差不多了。”黑瞎子对谢语辰道,下巴朝吴携的方向点了点,“这小子,骨头里的狠劲算是被你……还有那位,给逼出来了。”他省略了那个禁忌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能在我手底下过这几招,放出去,只要不碰上那些老怪物和‘非人’的东西,自保……勉强够了。”
谢语辰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龙纹棍冰冷的棍身。他的目光落在吴携身上,带着审视。
“吴家盘口,谢家产业,接下来是硬骨头。汪家的‘替换’无孔不入,黑毛蛇防不胜防。光有狠劲不够,要稳得住,也要……下得去手。”
吴携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异常沉静。
“我知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谢家那边,我会配合你。吴家……我会守好。”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走到兵器架旁,拿起自己的外套甩在肩上。
“哑巴那边……张海客那帮愣头青没个老江湖带着不行。瞎子我得去搭把手。”他看了一眼谢语辰,又瞥了一眼沉默的吴携,“你们……守好家。”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前院的月洞门后。
后院只剩下谢语辰和吴携。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吴携粗重的喘息声。
吴携慢慢直起身,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拿起水壶灌了几口冷水,压下喉头的腥甜。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青紫和擦伤的手,眼神晦暗不明。汪家的黑毛蛇替换,那些被悄无声息被害的昔日同伴……还有汪家掌握的、利用费洛蒙读取甚至篡改记忆的恐怖能力……这些信息,日夜啃噬着他们的神经。
一个念头,从黑处滋生,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廊下静立的谢语辰,眼神锐利得如刚出鞘的刀。
“谢当家的,”吴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寒意,“有件事……我想试试。”
汪家基地,核心实验室。
冰冷的白光照射着无数精密运转的仪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蛇类蜕皮后的腥甜气息。巨大的玻璃培养槽内,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不再是器官或胚胎,而是一个个……大脑!灰白色的脑组织上,盘踞着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细密的黑色线虫——正是黑毛蛇的幼体!它们在神经突触间穿行,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汪牧站在最大的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无数画面。
九门各家核心盘口的监控,重要人物的实时定位,甚至是一些被“替换者”视角传来的模糊影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自从长白山归来,予恩彻底消失,这种压抑的阴鸷便如实质般笼罩着他。
“进度太慢!”汪牧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钢针,刺穿着实验室里每一个研究员的神经。
“九门的抵抗比预想的顽固。张家那些余孽,像地沟里的老鼠,打不死,清不净!”他猛地一掌拍在控制台上,合金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屏幕画面都晃动了一下。
“我要结果!不是借口!”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噤若寒蝉的研究主管,“加快‘蛇种’的培育和投放!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九门的核心层……彻底换血!张家的秘密,必须挖出来!不计代价!”
“是!族长!”研究主管冷汗涔涔,连忙躬身应道。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外,汪渊和汪明如同两尊门神伫立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汪先生他……”汪渊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自从少族长……自从那天回来,就……”
“像换了个人。”汪明接口,声音同样压得极低,“不,是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阴鸷得吓人。”
这时,汪初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通道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疲惫。作为汪牧思想的一部分延伸,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主体那如同风暴般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焦躁。
“部长。”汪渊和汪明微微颔首。
汪初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合金,看到里面那个周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身影。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族长的情绪……很不稳定。根源……在少族长。”
汪渊汪明默然。予恩的消失,像抽掉了汪牧身上某个关键的平衡阀。
“我们……”汪初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决断,“要不要动用‘源铁’的共鸣?试试……能不能找到他?”
他指的是汪家掌握的那块特殊陨铁碎片,能微弱地感应到其他陨玉的能量波动,或许能定位同样吸收了陨玉的予恩。
实验室厚重的门无声滑开。汪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听到了汪初最后那句话。
冰冷的视线落在汪初身上。
空气瞬间滞留,压力陡增。汪渊汪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汪牧盯着汪初,沉默了足有十几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汪初的灵魂都剖开。最终,他眼中的风暴稍稍平息了一丝。
“不必。”汪牧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他移开目光,望向基地深处冰冷通道的尽头。
“知道他不会站到九门那边……就够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汪初三人,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但那冰冷的深处,多了一丝笃定。
“剩下的……他会到的。”
“到了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说完,汪牧不再理会他们,转身重新走回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汪初看着紧闭的大门,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也熄灭了。他缓缓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族长……终究是选择了等待。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对那个彻底消失的人,还存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分与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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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昕月饭店。
顶层的隐秘包厢,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紧绷的暗流。
吴携和谢语辰坐在雕花红木椅上。吴携脸上的青紫未完全消退,眼神沉静锐利,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硬。谢语辰则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姿态优雅,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却看不出情绪。
包厢门被推开。张衵山。他脸上滴水不漏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吴携和谢雨辰。
“衵山爷爷。”吴携站起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直白,“事态紧急,客套话就不多说了。”
谢语辰微微颔首。
“张会长。”
张衵山在主位坐下,端起侍者奉上的盖碗茶,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从容。
“吴家小三爷,谢当家,联袂而来,看来……是有大动作了?”他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吴携身上,“听说,你找了个‘三爷’?”
吴携眼神没有丝毫躲闪:“是。谢连环。他会彻底‘成为’我三叔。稳住吴家内部,迷惑外界视线。”
张衵山眼中精光一闪。
“瞒天过海?胆子不小。那你们找我这老头子,又是为何?总不会是来喝茶叙旧的吧?”
吴携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将那个冰冷而疯狂的计划,清晰、快速地说了出来。计划的核心,正是利用汪家赖以控制人心的黑毛蛇和费洛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包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吴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荡。谢语辰沉默地坐着,手指停止了敲击。张衵山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惊!
“……我们需要时间!”吴携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汪家在九门内部的渗透太深!我们需要您,用张家的渠道和人脉,在九门议会上牵制霍家、齐家那几个老狐狸!拖住他们!给我们争取在下面……动手的时间和空间!”
计划说完,吴携紧紧盯着张衵山,手心全是冷汗。谢语辰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脸上,包厢内的空气冷却。
张衵山沉默了许久。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瓷器磕碰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目光在吴携和谢语辰脸上来回扫视。那眼神里惊涛骇浪,有难以置信,有对后果的深深忧虑。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汪家……这是要把九门连根拔起,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傀儡!”张衵山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你们这法子……是毒计!你们就是稍有不慎,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吴携和谢语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衵山猛地站起身,在包厢里踱了两步,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两人身上。
“但是……我答应!”
他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巨大的压迫感。
“九门议会上,霍仙姑、齐铁嘴那几个老东西,我来应付!我会让他们吵翻天,无暇他顾!至少给你们争取三个月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吴携和谢语辰,带着最后的警告和嘱托。
“下面的事……交给你们了!干净!利落!别留尾巴!更别……让那些‘蛇’,爬到不该爬的地方!”
吴携和谢语辰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瞬,随即是更沉重的压力。他们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对着张衵山,郑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
“明白。”吴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肃杀。
包厢外,新月饭店的喧嚣依旧。而包厢内,一场针对汪家、针对那无形黑毛蛇的绝地反击,在张衵山沉重的应允声中,悄然拉开了染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