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忠显再抬眼时,他眉心那道常年紧锁的刻痕竟松开了些,声音也比先前亮了一个度——
“今晚不是生日宴吗?希望大家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抬手,朝乐队方向打了个响指,动作不大,却足够让弦乐四重奏瞬间收声。
“下一项——”
老爷子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在鹿鸣川脸上停了一秒,又滑到白恩月,眼底浮起一点极浅的笑纹。
“舞会。”
两个字落地,像有人按下了切换键。
水晶灯的光被调低两度,琥珀色滤镜转成柔金,穹顶中央的隐藏灯带亮起,把整座大厅映成一座流动的香槟杯。
乐队换了曲目,第一声大提琴低音刚起,人群里便响起克制的惊叹——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
沈时安攥着手包的手指微微一紧,她今晚的大裙摆就是为这支曲子准备的。
徐梦兰侧过身,替她理了理钻冕垂坠,声音压得极低:“第一支舞,别浪费。”
沈时安的注意力全落在鹿鸣川的身上,“妈......倒是你和伯父......”
说着,她朝着鹿忠显所在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徐梦兰的腰肢。
此刻,大提琴第一个滑音落下,像有人往香槟杯里投进了第一颗气泡,整座宴会厅随之轻轻荡漾。
鹿忠显挽着老太太,两人甚至没交换眼神,便异口同声地开口——
“鸣川,恩月,第一支开场舞,你们来。”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的交谈声瞬间收拢,变成一片期待的静默。
沈时安刚欲上前的脚步被这句“宣判”钉在原地,裙摆还保持着向前涌起的弧度,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金色浪花。
鹿鸣川微微一怔,随即垂眸看向白恩月。
他松开西装扣,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掌心向上,绅士地弯了弯脊背——一个十九世纪的邀舞礼,被黑色长礼服衬得既矜贵又带点少年气的俏皮。
“白小姐,赏脸?”
白恩月耳尖一热,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仪式感逗笑。
她把香槟杯往路过的侍者托盘里轻轻一放,指尖落入他掌心,像回到了本就该属于她的地方。
“荣幸之至,鹿先生。”
乐队适时抬高了音量,小提琴擦出一记华丽的颤音。
人群自动后退,空出中央一块圆形光斑——穹顶的水晶灯像被无形的手拧偏了角度,只追在两人身上。
鹿鸣川左手与她十指相扣,右手贴上她后背裸露的那寸肌肤,掌心温度掠过,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白恩月深吸一口气,高跟鞋跟着他的步伐轻轻一滑——
前进、横移、并脚、旋转。
第一步就踩在 heartbeat上,干脆、笃定,像把整晚的暗流踩在脚下。
墨蓝长裙随着转身绽开一道弧线,像深夜海面被月光切开;深青大衣的下摆则顺势扬起,露出内里暗绣的银线,一闪即没。
两人谁也没说话,却每一次呼吸都卡在同一拍。
鹿鸣川领着她向前,忽然一个干脆的锁步,白恩月几乎贴进他胸口,又在他手臂的推力下被远远送出去——
裙摆拉出饱满的月轮,再被收拢,稳稳落回他怀里。
四周响起第一声惊叹,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连成一片低低的潮水。
沈时安站在人群最前排,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看见鹿鸣川低头的角度——那眼神除了白恩月,再也容不下别人的身影。
不甘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徐梦兰伸手按住女儿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别失态。”
老太太在不远处轻轻打着拍子,眼眶微红,却笑得灿烂。
鹿忠显单手插袋,另一手端着一杯没喝过的威士忌,杯壁在指间缓缓转动——冰块叮当作响,节奏也隐没在他们的舞步之中。
最后一个旋转,白恩月被带着背对观众,脖颈向后微仰,水滴钻贴在她颈动脉上,随心跳一闪一闪。
鹿鸣川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廓,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
“别怕,整个场子都在我们脚下。”
下一秒,他手臂收紧,她整个人被提起来半寸,裙摆与地面平行——
像被夜色托起的月亮,又被他稳稳放回原位。
音符戛然而止。
大厅安静了半秒,随即掌声炸开,像有人把满厅香槟全部拔开了塞子。
白恩月微微气喘,额头抵着他肩线,声音轻得只剩气流:“跳完了?”
鹿鸣川低笑,掌心在她后腰轻轻一拍:“才刚开始。”
乐队默契地接上一段更快的探戈,人群终于反应过来——
一对对男女滑进舞池,裙摆与西装交错,灯光重新亮起,却再没人能复制刚才那一秒的惊艳。
沈时安抬头,看见穹顶灯光在鹿鸣川肩头碎成万点,却无一粒落在自己身上。
她走向舞池边缘,端起侍者托盘中的烈酒。
这时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小姐,能邀请你共舞一支吗?”
沈时安摇晃的就被忽然一滞,转身就朝身后那人泼了过去。
周向南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横移一步,那杯酒就泼了空。
“别逼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扇你!”
面对沈时安的发难,周向南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露出放荡不羁的笑容:“又是为了他?”
忽然,他脸色一沉,靠近沈时安的耳边:“你的计划不是就要成功了吗?”
“先让那个臭女人得意一会儿,又能怎样......”
不远处,鹿忠显将杯中威士忌一饮而尽,杯底与玻璃桌面轻碰——
“叮。”
乐队换了一首更慢的布鲁斯,灯光像被调低了音量,软软地铺在橡木拼花地板上。
方才还喧闹的舞池忽然变得安静——仿佛有人悄悄按下了“聆听”键。
鹿忠显就是在这一拍里起身的。
他先把西装扣子解开,再侧身,朝老太太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指节因岁月微微肿大,却仍稳得像一块被海水打磨多年的礁石。
“妈,能赏脸跳一支吗?”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几桌人听得清楚。
有人轻轻“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幕。
老太太没立刻回答。
她先低头,把膝头的餐巾折成小小方块,放进手包,才抬眼。
那一眼里,有少女时代的羞怯,也有历经千帆之后的从容。
“跳得不好,你别嫌弃。”
她笑,把手放进儿子掌心,走向舞池,也走向那逝去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