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盒山早已堆成金字塔,李浩的钢笔写得手腕发酸,宾客们才渐渐散开。
鹿忠显端坐在主位,像一艘历经风浪的船,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白恩月牵着小秋,鹿鸣川提着两只毫不起眼的素色手提袋,这才缓步上前。
“爸,生辰快乐。”
鹿鸣川先开口,把稍大的那只袋子递过去。
李浩习惯性伸手要接,却被鹿忠显抬手止住——他想要亲眼看看自己儿子送的礼物。
表盒开启,冷光一闪:
深灰表盘,12点位是立体鹿角,全球限量八枚,编号03。
鹿忠显垂眼,目光在表盘上停了一秒,
“嗯,不错。”
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随手把表盒递给身后的李浩,连表带都没展开,便抬眼扫向人群。
沈时安在不远处轻轻弯唇,眼底掠过一丝看热闹的凉意。
鹿鸣川指节微收,笑意仍挂在嘴角,却明显少了温度。
鹿忠显终于回头,目光像钝器,缓慢地落在儿子脸上,又补充了一句:
“有心了。”
顿了顿,他抬手拍了拍鹿鸣川的肩——力道不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向下压,
“接下来的时间,我希望你能把所有精力用在慧瞳上。”
“董事会后天要看到下一季度预测,别再让我替你擦屁股。”
表盒在李浩手里显得多余。
李浩低声:“我替您收好,少爷。”
鹿鸣川没应声,只抬手松了松领带,指背因为克制而泛白。
片刻后,他端起侍者盘中的香槟,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下胸腔里那团火。
“想让我证明?”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把空杯放回托盘,杯脚与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叮“。
“那就证明给你看。”
白恩月见状,立即上前轻轻将鹿鸣川拉了回来,她反倒上前两步,拿出手中的礼盒。
“爸,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鹿忠显却懒得多看一眼,只是摆了摆手,“交给李浩吧。”
“接下来公司的事情,你也要多费心......”
说着,他声音压低在只有两人能够听清的分贝内,“希望你能够让我看到你对鹿家的价值。”
对于鹿忠显的波澜不惊,白恩月早已习惯。
只是此刻在沈时安母女看来,白恩月无疑是故意讨好却吃瘪。
一时间,母女两人嘴角多了几分胜利的笑容。
突然,白恩月只觉得自己手心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小秋正攥着自己的手。
正当她要开口询问,小秋反倒怯生生地开了口:“大伯,这是姐姐特地挑选的,很有意义的礼物。”
“好像是和曾祖父有关的......”
小秋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鹿忠显的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个缝隙。
“打开看看呢?”
白恩月带着感谢地看了看牵着的孩子,随即便将包装打开。
随着袋口打开,是一只乌木船匣。
掀开匣盖,黄铜微光扑面而来——一艘二十厘米长的手工船模静静躺在深蓝丝绒上:船身锤纹细密,桅杆用旧柚木削成,顶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罗盘,指针仍轻轻颤动;船底錾刻一行小字——「1952」。
鹿忠显的指尖蓦地停在半空。
那是他父亲、也就是鹿鸣川祖父当年实习的第一艘远洋轮。
后来船退役拆分,老爷子只留了一只罗盘,临终前传给他,又被他……遗落在旧宅仓库多年。
“我也是和鸣川偶然遇到了这件藏品,”白恩月低声说,“希望爸您能喜欢。”
老人没说话,只伸手把船匣整个端起,让船底那行编号正对灯光,像辨认一枚隔世的印章。
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声音短促,却明显松动了眉心的刻痕。
“确实是父亲当年的那艘......”
众人微讶——老爷子今晚第一次亲自伸手接礼。
紧接着,白恩月把另一只更小的袋子递过去。
袋子里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盒,边缘磨得有些发白。
打开,却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枚铜质纽扣,以及一块被海水啃噬得只剩半边的旧舷号牌。
“照片是船厂档案室找到的,”白恩月语速平稳,“纽扣是当年船员制服上的,舷号牌在拆船厂废铁堆里翻出来。我想,船模需要它的记忆,才算完整。”
鹿忠显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把照片举到灯光下——年轻的祖父站在同样年轻的船头,帽檐上落着1952年的阳光,笑得骄傲。
那一秒,老人眼底像被突如其来的浪打了一下,泛起细碎水光。
“这些东西……”他声音低哑,“你从哪儿弄来?”
“船厂旧档案室、拆船厂废铁堆,还有几位退休船员的家里。”白恩月微笑,“我跑了大半年,跟鸣川一起。”
鹿忠显缓缓抬眼,第一次正正经经打量她——不是看“儿子的妻子”,而是看一个独立、缜密、肯花半年时间替自己找回父辈记忆的小辈。
“费心了。”他最终说,三个字,带着先前没有的真诚。
小秋踮脚,把手里最后一张手绘卡片塞进他掌心:“大伯,太阳船!”
——那是小秋亲手描绘的船身的缩小版,蜡笔色彩浓烈。
鹿忠显愣了愣,竟顺手把卡片插进西装口袋,动作笨拙却轻。
沈时安站在人群后,指甲无声掐进掌心。
她看见那座金字塔礼盒顶端,自己献的翡翠怀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光彩夺目,却再无人仰头欣赏。
白恩月侧过身,替父亲合上船匣,声音不高不低:“爸不管怎么样,感谢您对这个家的付出。”
鹿忠显没应声,只把船匣递给李浩,却补了一句:“放到我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说罢,他抬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白恩月脸上——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被岁月软化后的打量。
他顿了顿,声音低却清晰,“我很......喜欢。”
话音落地,四周空气像都仿佛醉了半分。
白恩月微微颔首,掌心被鹿鸣川悄悄扣住,十指交叠——
她知道,这场漫长的破冰,终于出现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