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丰兰院的路上,晏宁踢踢打打地走着,路两旁才发了新芽儿的柳枝都被她折了几支下来。
兰心瞧不过眼,劝她道:“姜夫人也未必是来接姜二小姐去孙家的,好歹也是当官的人家儿,到底还要些脸面。”
“嘁,你没听她说吗?叫姜二姐姐熬一熬就好了,只熬到没了性命去,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的。”
晏宁嗤笑一声,扬手将手里的枝条儿扔到了水池子里,激起一圈涟漪。
“哎,这没娘的孩子就跟这地里的野草似的,任谁都能踩一脚,也只怪姜二小姐命不好,摊上这样的娘家。”
菊香是后来跟了晏宁,原先摸不清她的脾气,平日里说得少,如今看了姜玉蝶的事情,心里堵得慌,这才开口说了两句。
不过她这样说的,晏宁却是不认,哼哼道:“哪有什么命不好?谁要是说命不好,就是旁的人坏。姜夫人若一开始多上点儿心,莫要只贪图人家的聘礼,也不管那人什么样儿就把姜二姐姐嫁了去,哪里又闹到现在这般光景?说到底,就是心坏。”
她一行说着,将头晃得如同小鸡啄米,兰心着紧看着她满头的珠翠,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落到了水池子里不好打捞上来。
丰兰院里,听说姜夫人亲自登门来要人,倚靠着床栏的姜玉蝶才红润些的面庞登时又是苍白一片,眼神亦逐渐变得黯淡。
“若是她开口叫我同她回去,妹妹也莫要狠拦着,免得她在外头浑说,污了靖国公府的名声,反而不好。”
她低了头轻声说着,有些哽咽,只那言语之间,十分的颓丧,似乎就要这般认了命。
晏宁心中微痛,却是不依,她的绣庄还没做起来呢,哪里就能叫她就这样走了?
“你这话又是怎么说?枉费我方才当着母亲的面排揎了她一顿,你要是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在背后插了我一刀?”
姜玉蝶微讶,抬头,大大的眼睛蕴着眼泪在瘦削的脸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蹙了眉头,慌忙辩解。
晏宁嘟着嘴坐到床前,将自己昨日里的盘算同她说了。
“原想着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和你说,只是瞧着你这心里没底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心。若是她敢出去浑说,不要说我,就是我家婆母也要先给她些颜色瞧瞧,谁怕谁呢?”
看着她傲娇的模样,姜玉蝶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我还不是怕你因着我受了时夫人的气?”
“哎呀,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婆婆虽说平日里一向瞧不惯我,可也只是我俩性子不合。知道我把你接来,还不是第一时间就派了贴身的嬷嬷来瞧你,叫你好生住着?
就是今天姜夫人过来,我婆婆也特意留我在她那时用的饭,就是要让我替你挡了那恶妇,叫你好好养身子哩。偏你又爱多想,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晏宁噼里啪啦一通说,姜玉蝶抿了嘴,轻轻点头,“你是摊上了一个好婆婆,比我却是好上太多。”
“你过得不好,不是你的缘故,且莫要常常自轻自贱,好好儿的大家小姐,又成了什么样子?”
远黛打起帘子从屋外头走进来,手里捧着才煎好药的碗,晏宁伸手接了过来,坐在床前要喂姜玉蝶喝药。
姜玉蝶又哪里肯,伸手要接过来自己喝,晏宁也不同她争,只低声说着,“你那继母专门是个打从女儿身上赚聘礼的,不管是把你接回去送回孙家等死,还是接回姜府里头再聘一回,你要是愿意这么着,我也二话不说,叫她把你带走就是。”
姜玉蝶捧着药碗,眼眸低垂,带着几分哀戚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怕连累了你们受些闲话。”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晏宁呛声道,“我屋里头的苏姑姑,绣得一手好绣艺,回头等你好了,我使些银子,出了铺子,咱们俩合伙儿去做个绣庄,你要有心,多多赚回银钱来报答我就是了,有钱我还怕连累?”
她朝着姜玉蝶眨了眨眼睛,将她逗笑,自己的嘴角也不由弯了上去。
姜玉蝶不由心下有些感动,如今她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算是回了孙家拿了嫁妆,只怕也没有多少。
姜家是指望不上的,也不能一直寄居在靖国公府,时日久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到时候人家好心救了自己,反倒要结仇了。
晏宁此时肯出面与她一条活路,又怎么不叫她感激涕零?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有时好,有时坏,总没有人只挑着好日子过,过不得不好的日子。既然摊上了这些事儿,就想法子挣扎出泥泞来,要是摔倒了就趴在原处慢慢变得腐烂,变得恶臭,纵然流再多眼泪,也是没用的。”
“妹妹说的是,原是我性子懦弱,想得岔了。”姜玉蝶一气将碗里的药喝完,苦得小脸儿皱成一团,眼睛却亮晶晶看着晏宁。
“这世间对女子多有毁谤,不过是拿捏咱们的法子罢了。你瞧我当初才从乡下回来,连亲生母亲都瞧我不起,现在还不是嫁了人过得好好儿的?可见这万事万物,总没个定例,哪怕别人把你踩到尘埃里去,也要挣扎着前行,才是正理,休叫他们得了意去。”
晏宁将她喝过的药碗放到了兰心拿着的托盘上,远黛又奉上了蜜饯给姜玉蝶甜甜嘴儿。
姜玉蝶摇头不肯吃,“如今是占着妹妹家的便宜,光吃了药也就罢了,养成这般富贵的行径,以后要是没了甜嘴儿,还不吃药了不成?”
晏宁忍着笑,一把夺过蜜饯趁其不备塞到了她的嘴里,姜玉蝶一愣,又不好吐出来。
“你怎么知道以后连这甜嘴儿都吃不起?咱们若是做了绣庄,自然是要赚钱的。你连赚钱的心思都没有,以后哪里又指望得上你主持大局?”
姜玉蝶听她字字句句把绣庄挂在嘴上,心下不由也越发安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