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仿佛连风都被那道凭空出现的裂缝吞噬了。
那是一道不规则的、缓缓蠕动的漆黑伤疤,烙印在遗址上方的虚空之中。
它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有纯粹的、能吸收一切的黑暗。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之气从中弥漫而出,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冰冷触手,悄无声息地缠上每个人的脖颈,钻入骨髓,似乎要将灵魂都冻成冰渣。
锡道长等人脸色骤变,护体灵力自行运转,却依然感到一阵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并非胆怯,而是一种生命面对天敌时最原始的本能。
唯有云栖,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她不是不害怕,而是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攫住了——那是一种深入骨血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熟悉感。
这股阴冷、死寂、带着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气息,与她记忆中最模糊、最痛苦的那个雪夜,一模一样。
那是她被遗弃在荒野,即将冻毙之前的最后感知。
她紧紧握住怀中那页温热的农典残页,仿佛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残页的温度,是此刻她对抗这刺骨寒意的唯一凭仗。
“戒备!”锡道长最先反应过来,一声低喝打破了死寂。
他双手疾速掐诀,雄浑的灵力喷涌而出,在他身前化作一头体型庞大的青鳞巨蟒。
巨蟒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裂缝,庞大的身躯盘绕起来,将众人护在身后,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肉身屏障。
与此同时,铜书生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手指翻飞,一本厚重的古籍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一边飞速翻阅,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一道道灵光。
“虚空为门,幽冥为渊……是‘幽渊裂隙’!古籍记载,此乃堕仙之流被三界放逐、或从放逐之地逃逸时撕开的通道……”
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可是……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座小小的凡间遗址之中?这不合常理!”
“不是不合常理,是有人刻意为之。”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了那片黑暗,仿佛要将裂缝深处的秘密看穿。
他没有看别人,而是侧头对云栖低声道:“小心,我体内的力量……在示警,它在告诉我,里面有东西和我很像,但又截然不同。”
云栖心头猛地一沉。
沈砚体内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她曾亲身感受过。
连它都在躁动不安,可见裂缝之后的存在是何等恐怖。
她点了点头,依言将那页滚烫的农典残页从怀中取出,紧紧贴在胸口。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仿佛在冰天雪地中拥抱了烈日。
那股阴冷的气息被这股暖流一冲,顿时退散了几分,让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果然,农典的力量与这裂缝的气息天生相克。
就在众人神经紧绷到极致的瞬间,裂缝的蠕动骤然加剧。
一道身影,仿佛被黑暗吐出一般,从中一步跨出。
他身穿一袭繁复的玄色长袍,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看不真切,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宛如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便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锡道长的青鳞巨蟒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竟被压得微微下沉。
“这股气息……”一直沉默的叶护法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失声惊呼:“是他!我绝不会认错!当年追随金使者大人,最后却背叛了大人,引来围剿的堕仙之一——夜无尘!”
夜无尘?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被称为夜无尘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叶护法的惊呼,那片模糊的面容中,传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冷笑,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哦?还有记得本座的蝼蚁。”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不带一丝情感,“既然如此,就从你们开始,为新的轮回献上祭品吧。”
话音未落,他随意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柄由纯粹的暗紫色能量构成的光刃瞬间凝聚,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朝着众人当头斩下!
那光刃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要被其蕴含的毁灭之力彻底湮灭。
“休想!”沈砚暴喝一声,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威压踏前一步。
他手中没有兵器,却在身前猛地一合,磅礴的灵力自体内狂涌而出,竟凝聚出一柄古朴厚重的木犁虚影!
木犁之上,仿佛刻着山川河流,带着一股开天辟地、万物生长的厚重气息,与夜无尘那充满毁灭与死亡的光刃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轰——!”
木犁与光刃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遗址的残垣断壁瞬间化为齑粉,地面被犁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沈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在这次硬撼中吃了暗亏。
“仙子,动手!”铜书生大喊。
柳仙子早已准备多时,趁着夜无尘攻击被阻的瞬间,她双手结成兰花指,口中疾速念诵咒文:“清风化索,缚魂锁魄!去!”
无数青色的光丝从她指尖飞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如鬼魅般缠向夜无尘。
这“清风缚魂咒”乃是柳仙子的得意之术,一旦被缚住,任你修为再高,神魂也会被暂时禁锢,动弹不得。
然而,夜无尘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张光网。
“雕虫小技。”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体表那股暗紫色的气息猛地一震,那张看似坚韧的光网便“滋啦”一声,寸寸断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柳仙子如遭重击,脸色一白,喷出一口血来,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一击挫败沈砚,一震破掉法咒。
夜无尘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就在这危急关头,云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那是她日夜研读农典时,看到的一段晦涩难懂的记述。
当时她只觉得玄奥,此刻,在胸口农典残页的温热刺激下,那段文字却变得无比清晰。
“天地有五行,万物皆共生。以金为锐,以木为生,以水为源,以火为烈,以土为基。五行相生,可聚天地之力;五行相克,可镇世间邪祟……”
五行共生之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此地乃是古修遗址,虽然残破,但构建阵法的基本石柱还在!
“铜书生,助我!”云栖清喝一声,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异常清晰,“以残存石柱为基,按金西、木东、水北、火南、土中的方位,构建简易五行聚灵阵!快!”
铜书生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云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不再犹豫,大喊道:“锡道长,叶护法,拖住他!”
说着,他身形如电,在废墟中穿梭起来,按照云栖的指示,将一道道灵力打入对应的石柱之中。
锡道长和叶护法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死之意。
两人怒吼一声,催动全身灵力,一左一右朝着夜无尘攻去,试图为布阵争取时间。
夜无尘似乎对他们的挣扎很感兴趣,并未立刻下杀手,而是如同猫戏老鼠般,轻松写意地化解着两人的攻击,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了忙碌的铜书生和指挥的云栖身上。
“阵法?凭借这些废石烂瓦,也想与本座抗衡?”
随着他话音落下,铜书生刚好打入最后一道灵力。
“阵起!”云栖厉声喝道。
刹那间,五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石柱上,骤然亮起五色光芒!
金色、青色、蓝色、赤色、黄色,五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迅速交织,化作一个巨大的五色光罩,从天而降,将夜无尘笼罩其中!
嗡——!
阵法启动的瞬间,夜无尘身形猛地一顿,他周身的暗紫色气息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了被灼烧般的“滋滋”声,攻向锡道长和叶护法的攻势也为之一缓。
“有用!”沈砚眼中精光一闪。
“就是现在!”云栖大喊。
众人心领神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自己最强的攻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沈砚的木犁虚影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锡道长的青鳞巨蟒人立而起,喷出蕴含剧毒的墨绿妖气;叶护法和柳仙子也强撑着伤体,发出了最后的攻击。
四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五行聚灵阵的加持下,威力倍增,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狠狠地轰击在夜无尘身上。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惊天巨响。
夜无尘终于被这股联合的力量击中,整个身体被推得向后倒飞出去,直直撞向他身后的幽渊裂隙。
在即将被裂缝吞噬的最后一刻,他那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云栖和沈砚的方向,一道低沉而诡异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无法阻止轮回……”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道盘踞在虚空的幽渊裂隙,也仿佛完成了使命,开始缓缓收缩、闭合,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地间,重归寂静。
只剩下满目疮痍的遗址,和一群劫后余生、面面相觑的众人。
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
夜无尘虽然被逼退了,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轮回……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沈砚走到云栖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声问:“你还好吗?”
云栖摇了摇头,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裂缝消失的地方。
那股阴冷的气息虽然退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非巧合。
幽渊裂隙的气息,夜无尘的出现,沈砚力量的异动,以及自己被遗弃的过去……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
而那句“无法阻止轮回”,更像是一句来自深渊的审判。
她低下头,看着胸口那页已经恢复平静的农典残页,触手依旧温热,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实。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
夜无尘的强大,幽渊裂隙的诡异,以及那句语焉不详的谶言,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云栖将那页农典残页重新贴身收好,指尖却始终隔着衣物反复摩挲着它的轮廓。
她知道,夜无尘绝不会善罢甘休,幽渊裂隙也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他们今天能侥幸击退他,下一次呢?
那个叫夜无尘的堕仙,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分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
他知道什么?
而那句“轮回”,又是否与自己身上这最大的秘密——农典,以及那段被刻意抹去的童年记忆有关?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或许,自己需要寻找的,不仅仅是身世的答案。
更是……一个关乎三界存亡的真相。
而解开这一切的钥匙,很可能就藏在这小小的、看似只记载着耕种之术的残页之中。
她必须看懂它,读透它,不惜一切代价。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夜过后,一切都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