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个重叠的瞬间凝固了,父亲的幻影依旧在虚空中刻画着什么,但我的注意力却被另一种更诡异的现象攫取。
我童年记忆中,那间密室墙壁上剥落的墙灰,那些混合着恐惧与谜团的粉尘,此刻竟像有了生命一般,从空气中析出,盘旋、飞舞,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缓缓重组——它们如灰白色的蝶群,在幽光中划出螺旋轨迹,发出细微的、近乎耳鸣的嗡鸣,像是无数微小粒子在低语。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攀升,这不是心理上的错觉,而是物理温度的真实骤降。
我能感觉到空气在皮肤上结出细密的霜粒,指尖触碰金属栏杆时传来刺骨的黏连感,仿佛血肉正被无形之力冻结。
我猛然意识到,这股寒流的温度曲线,与我档案中记录的林疏桐母亲当年手术室的温度异常波动,完全一致。
墙灰在按照那间手术室的温度差,进行着某种结构性的重塑——它们不再是散乱的尘埃,而是如同被某种古老程序驱动的纳米集群,一粒一粒拼接成某种符号的雏形。
一个念头,如同遥远深海传来的声呐,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清晰得不像是我的思想,更像是一句直接灌入灵魂的低语:“闭环需要三个人的……”
三个人?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伸向胸口,指尖精准地停留在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上。
这个动作我做过无数次,是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习惯性动作。
但这一次,我没有抚摸,而是用尽全力,一把扯开了它。
纽扣带着几根断裂的纤维线崩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叮”声,露出了衬衫内侧的布料。
就在那里,在第三颗纽扣的正后方,我看到了一个烙印般、却又是由纤维编织构成的微小纹路。
那是一个逆向的、仿佛在燃烧的磷火图腾——触手可感的凹凸纹理,像是一道被缝进布料深处的旧伤,边缘微微泛着冷蓝的微光,如同活物在呼吸。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个纹路,和我从三年前那起案件中缴获的、至今未能破解的呼吸面罩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你看。”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自己的惊骇中拉回。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她举起那截从神秘凶手身上夺来的晶体手臂残骸,目光在呼吸面罩的接口处短暂停留——我注意到她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确认某种频率的共振。
她曾说过,她母亲的手术服纤维在特定电磁场下会产生微弱谐波……而此刻,那残骸的晶体断面正泛起相似的光晕。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尖端,插入了那个呼吸面罩的呼吸阀接口。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启动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机关。
呼吸面罩上的磷火纹路瞬间亮起,不再是死寂的图案,而是流淌着幽光的活物——光芒沿着纤维脉络蔓延,像血管中注入了液态磷火,伴随着低频的震动,我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共振。
更惊人的是,晶体手臂残骸中残留的磷粉被瞬间激活,喷薄而出,却并未消散。
它们在半空中高速旋转、聚合,最终,在我和林疏桐之间,重组成一幅清晰得令人发指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家医院的新生儿病房。
一排排保温箱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静谧得如同天堂。
我能听见微弱的婴儿呼吸声、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乳香混合的气味。
但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影像的视角开始移动,穿过走廊,最终停在一扇紧闭的手术室门前。
“母亲的真实死亡现场在……”林疏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虹膜中的数据流疯狂闪烁,像是在扫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的视线并未停留在新生儿病房的影像上,而是死死锁定了影像角落里,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不清的标记。
那是一个烙印。
在她的虹膜扫描下,那个烙印的细节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投射在空气中。
那是一个叠加的印记,底层是她父亲,那位功勋卓着的警官的警号——0417。
而在这串数字之上,覆盖着另一个更狰狞的、属于第三个实验体的烙印。
此刻,那个烙印正像一个黑洞,以逆时针的方向,一圈圈地吞噬着“0417”的光芒——我能听见那吞噬过程发出的、如同纸张被缓慢撕裂的沙沙声,空气中浮起一股焦糊味,像是记忆在燃烧。
就在林疏桐被那个烙印攫取心神的同时,我正死死盯着那个呼吸面罩。
磷火漩涡的光芒照亮了面罩内侧,我终于看清了那层一直被我忽略的、薄薄的纤维氧化层。
上面残留着一些几乎无法察觉的磷化痕迹,那些痕迹的形状、分布、甚至每一处微小的瑕疵,都与我心脏上那道陈年疤痕的轮廓,分毫不差。
那是三年前,我的搭档为了救我而死,凶手的武器在我心脏旁留下的疤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戴上了那个冰冷的面罩,金属边缘触碰到脸颊时激起一阵战栗,内衬残留着某种温热的、仿佛刚刚被呼吸湿润过的触感。
我模仿着三年前搭档在我怀中断气时,那最后几下急促而绝望的呼吸节奏。
一……二……三……
就在我完成第三次呼吸的瞬间,面罩内部突然迸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那声音不像是电子合成音,更像是无数灵魂的尖啸——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穿透耳膜,直刺脑髓。
光芒大作,整个空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扭曲、拉扯。
我能感觉到空气在撕裂,纤维在重组,皮肤表面浮起细小的静电颗粒。
我和林疏桐就像被卷入了一个时空漩涡,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重组成另一幅画面。
我们被拖入了一间解剖室的投影之中,时间坐标清晰地显示在角落——1993年。
影像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得多的男人背对着我们。
他就是我的父亲。
他的身前,并排躺着三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他手中拿着一个烙铁,烙铁的顶端,正是林疏桐父亲的警号——0417。
他面无表情,动作精准而冷酷,依次在三个婴儿的身体上,烙下了那串数字。
一个是他,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谁?
林疏桐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血色褪尽。
她像是终于拼凑起了所有疯狂的碎片,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与绝望的顿悟:“闭环的终极实验体,不是人……是时空本身!”
话音未落,她猛地扯开自己身上那件从医院里穿出来的手术服下摆,露出了光洁的左臂。
不,不光洁。
在她的手臂内侧,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陈年疤痕,而在疤痕的最深处,隐藏着一串由无数微小粒子构成的逆向编码。
就在那串编码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解剖室投影发出的警报声频率陡然一变,竟与那串编码产生了共振,振动频率……完全吻合!
激活了。某种东西被激活了。
随着编码的激活,我眼前的密室墙壁开始发生异变。
墙皮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从墙体内部,渗出大量灰白色的磷粉。
那磷粉的气味、质感,与我十二岁那年,在另一间密室里看到的墙灰,同出一源——带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金属灼烧后的焦腥,指尖轻触便留下荧光的残迹。
我的目光被迫转回到1993年的投影。
父亲的幻影正举起烙铁,准备烙下第三个烙印。
这一次,我看清了那个婴儿。
投影的视角仿佛与我的灵魂绑定,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灼热的金属,正朝着我的后颈……缓缓压下!
那个被烙印的第三个婴儿,是我!
“不!”
林疏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在她看到烙印即将接触到我后颈的瞬间,她的虹膜与那个虚空中的烙印幻影,竟产生了一种无法理解的量子纠缠。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分崩离析。
我们所在的密室空间,那1993年的解剖室投影,连同那些渗出的磷粉,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坍缩。
坚固的墙壁化作了飘飞的纤维,冰冷的地面变成了柔软的织物。
整个空间,正被迅速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白色纤维构成的牢笼。
我认得这种纤维,那是她母亲手术服的材质——触手柔软却坚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仿佛这件衣服刚刚被人脱下。
我们被困在了用她母亲的死亡编织成的囚笼里。
坍缩仍在继续,光线被吞噬,空间被压缩,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最后的光线即将消失的前一刻,我看见林疏桐的眼神变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绝望,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的目光从这个正在收紧的、由磷光纤维构成的牢笼上移开,死死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手,也随之抬起,抓住了手术服的内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