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反射着足以将我理智碾碎的光。
那些光影交错间,我仿佛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间线上挣扎、呐喊,却始终逃不出命运的牢笼。
我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神经中枢的战栗。
那种感觉像是有千万根细针沿着神经末梢一路刺入脑髓,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
分光仪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淬毒的冰锥,扎进我的耳膜,直抵大脑。
那声音尖锐得近乎扭曲,仿佛连空气都被它割裂,留下一道道无形的伤口。
屏幕上那行猩红的文字——“警告:目标血液正在吞噬宿主记忆”——像活物一样蠕动着,每一个笔画都在嘲笑我的无知。
它们似乎在无声地低语,吐出我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熟悉的咒语。
吞噬我的记忆?
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猛然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离。
天花板上的金属接缝如同蛇形般蜿蜒游走,墙壁的色调忽明忽暗,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呼吸。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如鼓,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陌生的回音,像是另一个人的心脏也在胸腔中同步搏动。
我记得三分钟前我还在调试记忆矩阵的接入功率,记得林疏桐的惊呼,记得老胡的全息投影……但这些记忆的边缘正在变得模糊、褪色,仿佛一张被浸入强酸的旧照片。
指尖触碰不到过去,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在掌心滑过。
“沈墨!”
林疏桐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的绳索,将我从下坠的深渊中猛地拽回。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混杂着恐惧与焦急,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意识深处某扇紧闭的门。
我晃了晃头,视野重新聚焦。
她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小芸。
那只老旧的听诊器还贴在小芸的胸口,发出断续的滴答声,频率紊乱得令人不安。
林疏桐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三……三重心跳……”她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说话,又像在对自己确认这个荒诞的事实,“小芸的血脉,连接着两个人……不,是两个记忆源……一个是沈阿姨,另一个……是周明远!”
周明远。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我仿佛看见他在实验室中低头记录数据的身影,看见他眼中闪烁的狂热光芒,还有那张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脸庞。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小芸身后的幻影。
他依旧穿着那件象征着权威与洁净的白大褂,布料在空气中泛起微弱的静电波纹。
幻影的边缘在不祥地闪烁,仿佛随时会溃散。
他的后背对着我,那被林疏桐扯开的衣物下,一个条形码烙印在皮肤上,狰狞而深刻,像是用烧红的铁块烫出来的。
母亲亲手刻下的条形码。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猛地松开。
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一刻:母亲的手握着刻刀,在某个昏暗的实验室里,面对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周明远,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冷酷的决绝。
“不……不可能……”我干涩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喉咙里像塞着一团棉花,说话时带着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某种老旧机器运作时的噪音。
“沈墨!清醒点!你母亲她……”老胡的机械音从扭曲的监控画面中炸响,电流的嘶嘶声混杂其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自己也是实验体!是‘方舟计划’最初的实验体之一!”
话音未落,主控台上的全息投影猛地一闪,切换成一幅陌生的画面。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眉眼间依稀有我母亲的影子,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我不曾见过的、如刀锋般的锐利与桀骜。
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徽记前,那是一个由权杖和锁链构成的图案,我认得它——“裁决者”的徽记。
“她……是裁决者的女儿!”老胡的声音因为数据过载而变得支离破碎。
裁决者?
那个传说中掌控着旧时代所有黑科技、并最终引发了“大湮灭”的神秘组织?
我的外公……是裁-决-者?
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了。
母亲是实验体,同时又是裁决者的女儿。
这两个身份本身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悖论。
裁决者创造实验体,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变成笼中的白鼠?
“妈妈说……要我成为‘继承者’……”
怀里的小芸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她的瞳孔已经扩散到一种非人的地步,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她的双手,从指尖开始,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要消融在空气里。
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在迅速流失,指尖冰冷得像是刚从冰柜取出的金属。
“继承者?”我抓住了这个词。
“别相信他们!”周明远的幻影突然激动起来,他伸出虚幻的手,想要抱住小芸,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
他的声音带着撕裂感,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忽强忽弱。
“小芸!你的记忆被篡改了!他们给你灌输了一切!那不是你自己的意志!”
他的话音未落,地下河的水位开始疯狂暴涨。
冰冷的河水漫过我的脚踝,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每一滴水都能穿透皮肤直达骨头。
我能听到水流撞击金属地板的哗啦声,还有远处管道爆裂时发出的轰鸣。
实验室的警报系统彻底失控,红灯疯狂闪烁,整个空间仿佛都在呻吟、颤抖。
警报声此起彼伏,像是无数个电子幽灵在耳边尖叫。
“记忆同步完成了!”老胡的机械音尖啸起来,充满了绝望,“裁决者的最终协议被激活了!他要回来了!通过这个记忆矩阵——”
小芸的身体猛地一颤,透明化的进程瞬间加速,她的双脚已经完全消失。
她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焦距,直直地看向我,嘴唇翕动。
我能感受到她最后一丝力气正从体内流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妈妈……你不是实验体……你是……你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
全息投影再次切换,画面定格在一页被放大的实验室日志上。
那是我母亲的笔迹,我绝不会认错。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在极度紧张或匆忙中写下的。
“实验日志,第732天。基因融合实验出现突破性进展。实验体第15号,确认成功孕育。父本源:周明远。母本源:我。”
日志的最后,是一个清晰的签名——沈清。我的母亲。
实验体第15号……是周明远和她的女儿!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大脑拒绝处理这个信息。
小芸……是周明远的女儿?
也是我母亲的女儿?
那……她不就是我的……妹妹?
一个由最亲近的人联手编织了二十多年的谎言,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揭开。
“轰——”
记忆矩阵的供能核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接入自毁装置的电源指示灯疯狂闪烁,同步率的读数在99.9%和100%之间疯狂跳动。
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金属结构发出吱呀的哀鸣。
我接入的,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记忆数据,而是一个横跨两代人、纠缠着无数阴谋与血脉的巨大漩涡。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定的祭品。
“同步率100%……看见真相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带着不属于我的情绪。
那一瞬间,无穷无尽的画面、声音、情感……属于沈清的、属于周明远的、甚至属于那个从未谋面的“裁决者”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冲进我的脑海。
我能看见母亲眼中从未有过的挣扎与疯狂,看见周明远在培养皿前狂热的眼神,看见小芸作为“第15号实验体”诞生的瞬间……
我的头痛得快要炸开,属于“沈墨”的记忆正在被这些外来的洪流挤压、覆盖、吞噬。
我能感觉到意识正在退缩,像是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沈墨!你的血!”林疏桐的尖叫再次响起。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刚刚在混乱中,一滴从小芸指尖渗出的、半透明的血液,恰好滴落在我手背的伤口上。
那滴血仿佛拥有生命,正顺着我的血管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出淡蓝色的、如同电路板纹路一样的光芒。
分光仪的警报声,正是因此而起。是小芸的血,在吞噬我的记忆!
不,不对。
更准确地说,是她血液中的某种东西,正在与我体内的记忆载体发生强制性的链接与同化!
这个“继承者”的仪式,目标不仅仅是小芸,还有我!
地下河水已经漫到了我的腰部,冰冷刺骨,巨大的水压让整个实验室的金属结构都在发出断裂前的悲鸣。
我能感受到水的重量,也能听见水流撞击墙壁的回声,像是某种古老的钟声。
老胡的监控画面已经彻底黑屏,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周明远的幻影在狂暴的数据流中明灭不定,他脸上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痛苦。
一切都在走向毁灭。
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我不能就这样被一个巨大的阴谋吞噬,变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继承者”。
我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实验室,最终定格在操作台上那台依旧在尖啸的分光仪。
根源,就在小芸的血液里。
在那滴正在侵蚀我的血液里。
我猛地挣脱开记忆洪流带来的眩晕,踉跄着扑向操作台。
冰冷的河水阻力巨大,每一步都耗尽我全身的力气。
我能感觉到水温渗透衣物,皮肤上的毛孔全都收缩了起来,像是本能地抗拒这种死亡般的寒冷。
我抓起一张干净的载玻片,用颤抖的手指,从手背上刮下那滴致命的、与我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样本。
我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金属味,像是铁锈混着电离子的味道。
我死死盯住那滴悬浮在载玻片上的血珠,它不再是简单的样本,而是通往一切真相的唯一钥匙,也是正在将我拖入深渊的绞索。
我必须知道,那枚与我母亲实验室样本完全一致的纳米芯片,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