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警报声像一把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耳膜,撕裂了地下实验室里每一寸凝固的空气。
我死死盯着分光仪屏幕上那一行不断跳动的红色字符,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警告:检测到未知协议。目标:小芸血液内纳米芯片。功能:正在读取宿主记忆。”
宿主?
谁是宿主?
我猛地转头,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仪器幻影,锁定了躺在生物舱里的小芸。
不,不对。
那警报声来自于我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是我随身携带的分光仪!
“小芸血液中的纳米芯片…在读取我的记忆!”
这句话几乎不是从我喉咙里说出来的,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我肺里挤压出来的,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惊恐和颤抖。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胶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流速在减慢,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如擂鼓。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试图理解这句违反了所有物理和生物学定律的结论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我的后颈。
那只手冰冷而有力,指尖精准地扣在我颈椎的某个节点上,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让我浑身一僵。
是林疏桐。
她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压抑而急促,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你母亲实验室的坐标…你记得吗?还有周明远,他那把手术刀,刀柄上有什么纹路?”
我的大脑像一台被强行灌入冲突指令的电脑,瞬间宕机。
母亲的实验室?
周明远的手术刀?
这些尘封在我记忆最深处,连我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碎片,她怎么会知道?
我的记忆,正在通过小芸体内的纳米芯片,被她读取?
不,是被某种更上层的存在,通过她,进行审问!
我试图挣脱,但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源于未知和失控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警告!警告!权限冲突!系统底层逻辑被篡改!”
老胡,我们这间实验室的人工智能,它那万年不变的机械合成音在这一刻突然扭曲、变形,充满了人类才会有的惊骇和痛苦。
刺耳的电流音中,主控台上的全息投影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一张模糊而又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我的母亲,沈兰。
画面上的她还很年轻,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眼神明亮而坚毅,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充满自信的微笑。
她站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巨大培养皿和复杂管线的实验室里。
“沈墨…”老胡的声音支离破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数据库深层…加密文件…解封。你母亲…她才是第一个实验体!”
第一个…实验体?
这个词像一颗炸雷,在我脑海中轰然引爆。
我所有的认知,我对母亲二十年来的所有记忆,都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她不是着名的基因科学家吗?
她不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实验室事故而去世的吗?
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继承她的遗志,找出那场事故的真相吗?
“她…是裁决者的女儿!”
老胡吼出了最后一句,随即,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猛地暗了下去,只剩下仪器上忽明忽暗的指示灯和全息投影上母亲那张静默的脸。
裁决者?
那是什么?
是组织?
还是某个人的代号?
混乱中,一道半透明的幻影从周明远那具冰冷的“尸体”上缓缓升起。
那是他的数据幽灵,是残留在他植入体内的神经芯片中的最后一段意识。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林疏桐,而是径直飘向了小芸的生物舱,伸出虚幻的手臂,仿佛要将那个瘦弱的女孩抱在怀里。
“别相信!别相信她!”周明远的幻影嘶吼着,声音空洞而绝望,“她的记忆…沈兰的记忆…早就被篡改了!那不是真相!”
他指向全息投影中的我母亲。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臂,尽管那只是毫无实体的幻影,我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可以相信的,能够用我的知识去验证的东西!
我的目光像疯了一样在混乱的实验室里扫视,最终,定格在旁边一面被震落了墙皮的承重墙上。
那下面露出的,是一种暗红色的土壤砖块,上面有着某种奇特的、如同水波纹一样的纹路。
红土纹路…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被我锁在记忆保险箱里的画面,猛地撞开了闸门。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画本,里面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设计图和符号。
在画本的最后一页,有一双画得歪歪扭扭的儿童鞋,鞋底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的波浪纹路。
母亲在旁边标注了三个字——“星星鞋”。
我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地问她,为什么要叫“星星鞋”,她总是笑着摸我的头,说:“因为穿上它,就可以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看到最亮的星星。”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童话。
可现在,这童话的纹路,竟然烙印在这间位于地下几百米深,连坐标都无人知晓的秘密实验室墙壁上!
“吻合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红土纹路…和她画本里的‘星星鞋’…完全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母亲,很早以前就来过这里!
甚至,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有关!
周明远说的“记忆被篡改”,和老胡说的“第一个实验体”,哪一个才是真的?
“沈墨,看这里!”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小芸的生物舱,一把扯开了小芸身上被血液和培养液浸透的病号服。
在女孩瘦弱的后背上,原本那串代表她实验体身份的条形码旁边,一排新的,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条形码,正像活物一样,在她的皮肤下缓缓浮现、成型。
那不是纹身,更像是某种基因表达被激活后,在体表呈现出的标志!
林疏桐手中的便携式检测仪发出了急促的蜂鸣。
“她体内的氟化物浓度在飙升!这是纳米芯片增殖和信息传递的副产物!她的记忆同步率…已经超过了99%!”
99%!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这意味着小芸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意识,几乎已经被完全覆盖。
她正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携带着我母亲被篡改过,或者说是最原始记忆的…容器。
就在这时,一阵比之前所有警报都更加尖锐、更加急迫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警告!紧急供能系统失效!反物质反应堆过载!自毁程序已启动!实验室将在三分钟后开始结构性坍塌!”
老胡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比任何绝望的嘶吼都更令人胆寒。
头顶的天花板开始簌簌地落下灰尘和碎石,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震动。
我们被困在了这个即将变成坟墓的铁罐头里!
“妈妈…妈妈在叫我…”
病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小芸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扩散着,没有焦距,仿佛在看一个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世界。
她伸出小手,抓向空无一物的头顶,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她说…要带我去看星星…”
星星!
又是星星!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真相,所有的真相,都汇集在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汇集在她脑中那份不属于她的记忆里。
而我们,马上就要和这些真相一起,被埋葬在这里!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一切就这么结束!
我猛地从实验台上抢过那个刚刚完成数据对接的“记忆矩阵”核心。
它是我根据母亲留下的理论,耗费了数年心血才制造出来的东西,本意是用来备份和修复受损的记忆。
可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赌注。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尚在发热,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金属立方体,死死地抵在了我自己的心口上!
“沈墨!你干什么!?”林疏桐惊叫道,“强制同步会烧毁你的神经元!”
我没有理她,只是闭上了眼睛,用尽全部的意志,向矩阵核心发出了唯一的指令:连接。
连接我,连接小芸,连接她体内那份源自于我母亲的记忆!
我要亲眼去看一看,那份记忆里,到底藏着什么!
“同步率…100%…要看见真相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剥离身体。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数据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精神的防线。
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气味、情感…属于沈兰的,属于小芸的,甚至还有一些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记忆碎片,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看到了无垠的星空,看到了冰冷的手术台,闻到了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奇异味道,感受到了希望、痛苦、背叛和至死不渝的爱。
我的意识在三个人的生命轨迹中疯狂穿梭,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旋涡撕成碎片。
就在我即将彻底迷失的时候,林疏桐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一次,她没有用力,只是将一个冰冷的金属圆片贴在了我的脉搏上。
是她的听诊器。
“天哪…”她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仿佛发现了神迹,“三…三重心跳…”
我的心脏,小芸的心脏,还有…谁的心脏?
在无尽的记忆洪流中,我终于捕捉到了那第三个心跳的来源。
不是来自周明远的幻影,而是更深,更根源的存在。
林疏桐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却无比清晰地印在我的灵魂深处:“小芸的血脉…它像一条桥梁…同时连接着你母亲,和周明远!”
瞬间,所有的混乱和嘈杂都消失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我缓缓睁开眼睛,那种被三个灵魂撕扯的感觉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冰冷刺骨的清晰。
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陷入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洞。
坍塌的轰鸣声,林疏桐急切的呼吸声,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我的目光,穿透了摇摇欲坠的钢筋水泥,穿透了闪烁的警报红光,最终,重新落回到了小芸的身上。
不,是落在了她那条纤细的手臂上,那里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一切的答案,一切的谎言,一切的真相,都从那里开始。
那个被篡改的记忆,那个所谓的第一个实验体,那个连接了三个人的血脉之桥,它的本质,它的媒介,它的执行者…都在那里。
在那些随着她的心跳,在她血液中静静流淌着的,亿万个纳米芯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