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在轰鸣的空白中,分光仪上那串冷冰冰的dNA序列,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我的视网膜。
她……是周明远和张淑兰的女儿!
这个结论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瞬间将我先前所有零散的线索和猜测砸得粉碎,又在废墟之上,强行拼接出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血腥的真相。
我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摇曳的灯光和弥漫的水汽,死死地盯住那个正在被自己鲜血浸染的男人。
周明远。
这个名字在我的认知里,曾经是医学界的泰斗,是无数学子的偶像,然后是冷酷的罪犯,是疯狂的科学家。
但现在,他多了一个身份——父亲。
一个,亲手将自己女儿推上实验台,在她体内植入纳米芯片,抽取她的肾脏去拯救别人,并策划了十五次所谓“手术”的父亲。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手术室里浓重的血腥味,而是因为这背后所代表的,那种超越人伦的疯狂。
“疯子……”我听见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嘶哑,“他彻底疯了!”
但周明远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咒骂,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胸口的血流得更急了,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鬼火。
他钉在记忆矩阵电源上的那把手术刀,刀柄还在因为电流的冲击而微微颤动,发出“滋滋”的悲鸣。
冰冷的地下河水已经漫过了我们的脚踝,正一点点吞噬着手术台的底座,整个房间的电力系统都在崩溃的边缘。
“要活命……就完成最后一台手术!”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不是在求我们,他是在用自己和所有人的命,来胁迫我们。
就在这时,我们头顶的全息投影设备突然一阵剧烈的闪烁,像是被这混乱的磁场干扰。
一个模糊的影像浮现出来,画面里是年轻得多的周明远,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研究服,站在一个看不清面容,代号为「裁决者」的男人面前。
“张淑兰的研究陷入了瓶颈,”年轻的周明远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狂热,“她的理论是完美的,但临床上无法突破。那些孩子……他们等不了了!要拯救更多的孩子……就必须——”
影像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但那未尽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拯救孩子?
这就是他一切疯狂行为的起点?
他和他妻子张淑兰的研究,到底是什么?
“他在同步周明远的记忆!”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拉回,她指着另一块监护屏,上面小芸的脑电波图谱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与周明远高度重合的波形,“不对,不只是同步……小芸血液里的纳米芯片正在被激活,她在强制接收、下载周明远的记忆!”
我的目光立刻转向手术台上的小芸。
女孩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但那双瞳孔里,却泛起一种非人的、如同陈旧琥珀般的昏黄色。
“妈妈……”她发出微弱的梦呓,声音空洞而遥远,“妈妈在叫我……她在我身体里——”
这句话让我汗毛倒竖。
张淑兰不是失踪了吗?
什么叫“在她身体里”?
“第十五次手术……就能唤醒你妈妈!”周明远看着小芸,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温柔的疯狂,“她没有离开我们,小芸!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她的意识,她的才华,她的一切,都封存在你的基因里!这十五次手术,就是要剥离那些封印,让她重见天日!”
我终于明白了。
唤醒张淑兰,这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小芸不是实验品,她是……容器。
一个承载着她母亲意识和记忆的,活生生的容器!
而那个所谓的氟化物,我脑中猛地闪过另一个全息影像的碎片——我母亲的实验室,那句被我忽略的话语,此刻清晰得如同惊雷。
“氟化物不是麻醉剂……是记忆封印剂!”
沈墨的分光仪检测到小芸血液中的dNA:“她…是周明远和张淑兰的女儿!”这个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与我此刻的推论完美闭环。
他们用记忆封印剂封存了张淑兰的意识,再将其注入到自己女儿的基因序列中,然后通过一次次手术,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离掉属于小芸自己的人格和记忆,最终让张淑兰“重生”!
这个计划的歹毒和疯狂,让我不寒而栗。
“你把我当实验品……却用我的肾救过病人!”小芸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声音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怨恨。
这尖叫似乎触发了她体内更深层的记忆,那些被压抑的、属于她自己的记忆正在和她母亲的记忆发生剧烈的冲突。
她的瞳孔在黄色和黑色之间疯狂切换,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周明远的瞳孔猛地收缩,似乎小芸此刻的清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闭嘴!那不是你的肾!那是你为你母亲的伟大事业做出的贡献!”
“贡献?”我怒吼道,冰冷的河水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无法再保持冷静,“你所谓的贡献,就是把她变成一个怪物吗!”
我一边吼,一边下意识地用分光仪的辅助灯扫描着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以打破僵局的线索。
我的视线扫过手术室的金属墙壁,在靠近紧闭的合金门附近,我发现了一些异常。
那里有几道平行的、极深的擦痕,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近一米高的地方。
我立刻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轮痕比对卡,贴了上去。
痕迹的宽度和纹理……是医疗推车!
而且不是普通推车的橡胶轮,是那种承载超重设备的金属轮。
更重要的是,这些擦痕的角度非常刁钻,像是有人用蛮力,强行将一辆尺寸不合的推车从门禁系统还未完全开启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或者说,他们曾经用这种方式运送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我分析这些痕迹时,另一边的林疏桐突然有了惊人的举动。
她一个箭步冲到摇摇欲坠的周明远面前,不顾他胸前的伤口,一把扯开了他被鲜血浸透的衣领!
“沈墨,你看!”
我立刻抬头,只见在周明远的后颈处,赫然印着一个黑色的条形码!
那串条码的样式和编码规则,我绝不会认错。
它和小芸后颈上那个一模一样!
父女两人,竟然被烙上了同样的印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关系了,这更像是一种……归属权。
他们都属于某个更庞大的计划,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某项资产的一部分。
“振动频率……”我脑子里忽然又跳出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我之前用分光仪扫描手术灯钨丝时得到的数据,“和地下河的水流声同步!”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巧合,或者是一种节能的共振技术。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这条地下河,这间手术室,甚至整个地下基地的能源,都可能与某种特定的频率绑定在一起。
周明远选择在这里进行手术,绝非偶然。
这水流,这频率,或许本身就是“唤醒”仪式的一部分!
一切线索都在我脑中疯狂碰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啊——”小芸的尖叫变得更加凄厉,她猛地从手术台上坐起,黄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周明远。
地下河水终于漫过了手术台的台面,冰冷的液体接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她全身的血管仿佛都凸显了出来,在皮肤下蜿蜒游走,像无数条蠢蠢欲动的虫子。
周明远的身体晃了晃,失血让他走到了极限,但他脸上却露出一种功亏一篑的绝望和不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手术台上的仪器,对我嘶吼:“仪器!快!调整记忆矩阵的输出功率!不然我们都会被她撕碎!”
撕碎?
我看着小芸,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激活的、不稳定的生物兵器。
周明远所谓的唤醒,根本不是简单的意识移植,而是在创造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林疏桐的脸色惨白,但作为一名医生,她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她没有去碰那些冰冷的仪器,而是抓起了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快步涉水走到小芸的身边。
无论小芸变成了什么,她首先还是一个病人。
“小芸,别怕,看着我!”林疏桐试图安抚她,同时迅速将冰冷的听诊器探头贴上了小芸的胸口。
就在那一瞬间,林疏桐的动作僵住了。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脸上血色尽褪,流露出一种比见到鬼魂还要惊骇万分的神情。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像是听到了某种世界上最不可能存在,最违背生命法则的声音。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视线越过疯狂的小芸,落在了远处那个濒死的、创造了这一切的男人——周明远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和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