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周明远手中的手术刀刺入他自己心脏的瞬间凝固了。
那把本该用来剖开小芸胸膛的冰冷金属,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没入了他自己的血肉。
刀尖破开皮肤的刹那,空气里弥漫起一股铁锈味,像是刚从地底挖出的矿石被雨水打湿后散发的气息。
我甚至能听到刀锋切开肌肉纤维的细微撕裂声——像是剪刀划过潮湿皮革的那种闷响,令人牙根发酸。
随着刀身深入,一种低沉的“咯吱”声从胸口传来,仿佛某种古老的门轴在缓慢转动。
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
我们脚下的地下暗河,那条终年不见天日、静默流淌的河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
浑浊的水泡咕嘟咕嘟地翻涌,带着一股硫磺和铁锈混合的腥气,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水汽升腾间,我能感受到脸颊上一阵阵灼痛,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针头轻刺。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有机物的味道,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而沉重。
每一次吸气,肺部都像被火舌舔舐,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手术室内的精密仪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警报,红灯疯狂闪烁,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地狱里的鬼魅。
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某种高频电流在耳膜中不断震荡,让人难以集中精神。
“分光仪过载!”沈墨的声音穿透刺耳的警报,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血液样本中的纳米芯片在剧烈震动!记忆数据……天哪,记忆数据正在溢出!”
他的话音未落,我按在小芸后背的手掌便传来一阵诡异的触感。
她的皮肤不再只是冰冷,而是像一层薄冰般滑腻又脆弱,指尖仿佛可以轻易剥落一层皮。
那种触感令人不适,像是摸到了一条刚刚死去的鱼。
那块冰冷的条形码烙印下方的皮肤,正像被无形的刻刀一片片剥离,显露出底下淡蓝色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组织层。
那种蓝光像是脉动的生命线,在她皮肤下缓缓流动,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一种轻微的震颤,透过手指传入我的神经末梢。
我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她的皮肤在剥离——”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手术室中央的全息投影系统突然被激活了。
雪花般的噪点闪烁了几下,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穿着和周明远同款式的白大褂,但脸上的线条要柔和得多,眼神里还没有现在这种疯狂的偏执。
画面中,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放进保温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第1号实验体,”年轻的周明远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某个看不见的记录者说道,“临床数据显示,记忆矩阵的同步和延续,必须用血亲基因作为载体才能达到稳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血亲基因……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
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躺在手术台上,身体正发生着可怕变化的小芸。
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涣散的目光越过我们,死死地盯着那片全息影像。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妈妈……不是张淑兰……是……”
那个关键的名字,被一声剧烈的仪器爆炸声掩盖了。
“别管那个了!”沈墨猛地从操作台后站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张半透明的轮痕比对卡,快步冲到手术室的金属门边,将卡片贴在墙壁几道不起眼的擦痕上,“找到了!这些擦痕的角度和深度,完全吻合!是重型医疗推车在门禁系统未完全开启时强行通过留下的痕迹!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把我们都骗了进来!”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种破案般的冷静与愤怒,手指在擦痕上反复摩挲,仿佛在触摸一段早已写好的剧本。
沈墨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中的另一把锁。
我的视线猛地从门口转向周明远。
他依旧站着,手术刀还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白大褂,但他脸上却毫无痛楚,只有一种诡异的、狂热的笑容。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脖子往上移,就在他后颈衣领的阴影里,我看到了——一块和我刚刚在小芸背上触摸到的一模一样的条形码烙印!
“周明远!”我几乎是尖叫着扯开了他的衣领,“你颈后的条形码……和小芸的……是一样的!”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的一切。
沸腾的地下河水终于冲破了堤岸的束缚,漫上了手术室的地面,冰冷与滚烫交织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我们的脚踝,并迅速漫过手术台的底座。
水流拍打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的鼓点,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随之震颤。
河水浸泡双腿的触感令人窒息,既冷又烫,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你的裤管。
周明远缓缓地转过头,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不祥的浑浊黄色,就像被河水浸染过一样。
他看着我,更准确地说,是透过我,看着他胸口那把刀,看着躺在台上的小芸。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的心跳……就是我的心跳!”
几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小芸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先是她的双手,皮肤和血肉的界限变得模糊,仿佛成了半透明的琉璃,可以隐约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和白色的骨骼。
她的身体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微观层面的解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光线穿透,显露出内部复杂的构造。
她生命中缺失的、被篡改的记忆,似乎随着这具身体的逐渐透明化而一点点复苏。
她的意识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穿越了层层迷雾。
小芸双手颤抖着抬起,指尖触碰自己胸口,那里传来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心跳,又像是遥远的回声。
她涣散的目光投向那片不断上涨的、沸腾的河水,嘴里喃喃自语:“妈妈……我在地下河里……看见你的脸……”
“来不及了!必须看到真相!”沈墨双眼赤红,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扯断了几根最粗的数据线,另一端连接着他带来的手提箱——那个被称为“记忆矩阵”的核心装置。
他冒着被电击的危险,踩着没过膝盖的河水,爬上器械架,将数据线的端口死死地按在了手术灯那根烧得发红的钨丝上!
“滋啦——”
刺眼的电光伴随着焦糊味炸开,整个手术室的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那盏被强行接入数据的手术灯,它投下的光柱不再是纯白色,而是变成了一片流光溢彩的数据瀑布,将下方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同步率97%……98%……就要看见真相了!”沈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颤抖着手,将冰冷的听诊器再次贴在小芸的胸口。
这一次,我听到的不再是她自己微弱的心跳。
而是一种……双重的心跳声。
一声强,一声弱,一声沉,一声轻,但它们的节奏、频率、每一次收缩和舒张,都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仿佛来自同一个生命核心。
这不是共鸣……这是血脉相连!
光柱中的全息影像,在记忆矩阵的强行介入下,画面变得无比清晰稳定。
影像突然定格,场景切换回了那个年轻的周明远所在的手术室。
他正将那个保温箱里的婴儿抱在怀里,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混杂着父爱与狂热的复杂表情。
就在他抱起婴儿的瞬间,手术台上的小芸,那个身体正趋于透明的女孩,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那片影像上。
她生命中缺失的、被篡改的记忆,在这一刻似乎被强行唤醒了。
她看着影像中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向站在我们面前,胸口插着刀,状若疯魔的周明远。
两张脸,一个年轻,一个苍老,在时空的洪流中重叠。
一行清泪从小芸透明化的眼角滑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至今为止最清晰的一句质问:
“爸爸……你骗我说妈妈死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比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更深、更狠地刺入了周明远的灵魂。
他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滔天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的痛苦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小芸,那双泛黄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他握住胸口的手术刀刀柄,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捞出来的:
“她没有死……她只是……背叛了我们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