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分光仪,金属外壳在掌心泛着刺骨的寒意。
仪器的冷光穿透周明远的瞳孔,在那片浑浊的棕色深处,捕捉到一丝诡异的荧光——像是深海中潜伏的生物,幽幽闪烁。
数据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最终凝固成一个我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熟悉的光谱模型。
“黄染程度……和小芸血液里的荧光标记完全一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手术室里回响,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那声音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仿佛被放大了数倍,震得耳膜微微发痛。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疏桐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她按在周明远胸口的听诊器仿佛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最骇人的秘密。
“不对……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迷茫,“我听到了两个心跳,一个强劲,一个微弱……但它们在同一个胸腔里!小芸的血液……正在吞噬周明远的!”
吞噬。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认知。
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周明远,他不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而是一个正在发生恐怖嬗变的战场。
他的皮肤下隐约有脉动般的光流游走,仿佛某种未知的生命体正在苏醒。
就在这时,周明远一直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猛地坐起,动作之快完全不像一个重病之人。
床单在他身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某种活物被惊扰。
他死死地盯着我们,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痛苦、疯狂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解脱。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恐惧的味道。
“你们想知道真相?”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那就看清楚!”
他嘶吼着,双手抓住自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猛地向两边撕开!
“刺啦”一声,布料应声而裂,带着纤维断裂特有的干涩质感。
他的胸膛和后背暴露在冰冷的手术灯光下,皮肤上布满了陈旧的伤疤。
但在那片狰狞的皮肤上,最醒目的,是一个烙印般深刻的黑色条形码。
灯光打在它上面,竟反射出一丝金属光泽。
条形码下方,一个刺目的数字清晰无比——“01”。
“看清楚!我背上的条形码……我是第1号实验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1号实验体?
那个传说中开启了“裁决者”所有疯狂计划的、早已被销毁的初代原型?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周明远似乎很满意我们脸上的震惊。
他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全息投影展开的一瞬间,空气中有细微的电流声响起,光线柔和地浮现出一张褪色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男人英俊挺拔,笑容温暖,正是年轻时的周明远。
而他身边依偎着的女人,眉眼温柔,笑靥如花。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个女人……
“张淑兰……是我的妻子——”周明远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爱意,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一个被尘封了太久的秘密。
张淑兰!三年前那起悬案的死者!
“骗子!”
一声尖锐的、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童音划破了沉重的气氛。
我们骇然回头,只见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小芸,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
她的身体正发生着更加诡异的变化,那双原本应该抓住床单的小手,此刻竟然变得半透明,仿佛即将融化在空气里。
她愤怒地瞪着周明远,眼中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刻骨的怨恨。
“你偷走我的肾……却说在救别人?”她的声音空灵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刺向周明涯,也刺向我们。
周明远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看着小芸,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
我的视线,却被他垂在身侧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把手术刀,刀柄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刃在灯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这把刀……它出现的时机太诡异了。
我迅速举起分光仪,将扫描模式切换到金属磨损分析。
红外线扫过刀刃,屏幕上的数据开始飞速建模。
几秒钟后,一个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屏幕上弹出一个对比窗口。
左边是这把手术刀的磨损模型,右边……是我资料库里封存的、三年前的证物档案。
“手术刀磨损模式……”我的喉咙发干,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和三年前杀害张淑兰的凶器——完全吻合!”
怎么会这样?
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却拿着杀害她的凶器?
他是凶手?
还是……另有隐情?
所有的线索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
“不只是他们……”林疏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另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的是手术室地下水循环系统的实时监测数据,“我在地下河水中检测到了纳米芯片……高密度、高活性的纳米芯片!它们在同步……所有死者的最后的记忆……都在同步!”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地下河……所有死者……记忆同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给我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为什么我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无数双眼睛。
那些被“裁决者”计划所害死的冤魂,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怨恨,通过这些纳米芯片,汇聚在这条地下河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活着的记忆矩阵!
“当啷——”
周明远手中的手术刀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在空旷的手术室中回荡不已。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跪倒在地,双手捂住了脸,痛苦地嘶吼着。
“裁决者……是我父亲——”
整个手术室死一般的寂静。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这个男人,他是第1号实验体,是张淑兰的丈夫,他拿着杀妻的凶器,而那个恐怖计划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他的父亲!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人间悲剧?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动作发生了。
那个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化的小芸,竟然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虚弱地走向跪在地上的周明远。
我们都以为她要去复仇,要去质问,但她没有。
她走到他身后,用那双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的手臂,轻轻地、轻轻地抱住了他。
“妈妈说……”小芸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里不再有怨恨,只剩下一种孩子般的依赖和委屈,“……你一直在找我!”
周明远全身剧震,他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难以置信地回头。
那一刻,我手中的分光仪发出了史上最尖锐、最凄厉的警报声,红色的警告标志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双重心跳同步率100%……器官正在——融合!”
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手术室的警报系统被同时触发!
天花板上的红色警灯疯狂旋转,刺耳的警报声仿佛要撕裂我们的耳膜。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彻整个空间:
“警告!记忆矩阵已过载!所有供体记忆即将——泄洪!”
周明远的瞳孔,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染成了和小芸血液一样的诡异荧光黄色。
他所有的挣扎、痛苦和悲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神圣的疯狂。
他猛地推开小芸,捡起地上的手术刀,眼神决绝地看着自己的心脏。
“用我的血……”他嘶吼着,声音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无数声音的混合体,苍老、年轻、男声、女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恐怖的共鸣,“……来完成最后的实验!”
话音未落,他举起了那把沾染着他妻子鲜血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刀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仿佛能听到一声细微的、金属撕裂肌肉组织的闷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献祭般的虔诚。
也就在刀尖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刹那,我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
那震动源自地底深处,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正缓缓睁开它的眼睛。